雷宇到化龙桥时雨已经停了。乌云之中透出几缕惨白的阳光。有风从阳光里倾泻,将桥下污泥中的潮腐气息带到桥上。雷宇调整呼吸,靠近桥栏。石制的栏杆光滑油腻,栏杆下部和这城市里许多建筑一样生了碧绿的苔藓。雷宇抹开一片苔藓,果然看到那行刻入石头三分的字迹:“民国二十六年七月立桥,跨贯城河,黔灵东路始通。”那个他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某处居住。雷宇向桥下看。河水几乎干涸了,这是因为上游修路而围堰的缘故。条石垒起的河堤上,也是苔藓丛生—绿得仿佛是特意加在那石条上的装饰品。时空就从这绿上泛滥开去,渐成无限。雷宇肃然,上面派他到贵阳来找那个人,也许还有让他体会时空玄妙的另一层含义。这之前他对时空的存在总是漫不经心,就如对自己的存在那样无所谓的感觉。事物只有拉远一点距离,有疏离感的时候,才能比较真切地感觉到它的重要。所以,到贵阳来与其说是找那个人,不如说是找回他自己吧?上面就是这样刻意安排的吧?当然现在不可能理解上面的意图,以后也不会有谁向他解释上面的意图。一切只有依靠他自己判断。其实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这个任务的结果。雷宇擦干净手上的苔藓,走向桥东的十字路口。那里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突然之间就挤满了水果与蔬菜摊贩:李子、葡萄、地瓜、荔枝、桃子、西瓜;小葱、土豆、折耳根、空心菜……将雷宇的去路截断了。雷宇只好买了五角钱的细葱,塞进资料袋,和健康跟踪说明书、自助旅游手册混在一起,勉强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路口朝北是陕西路,两旁原有的半西洋式建筑被蓝白编织袋的围幔遮盖;路面挖开的沟渠里,两个人正在调试一台抽水机。没有围幔的房屋上,到处是白粉圈子中黑体的拆字。雷宇小心绕过水洼和泥坑,顺着陕西路往北走。几分钟后他就看到路东侧的虎门巷。巷子口的朝向和法式三层老楼与他记忆中的相同,但巷口南边的一片木制房屋**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三栋七层板楼。雷宇在巷子口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不定。法式建筑底层的杂货铺依旧,卖杂货的男人也还在,只是头发几乎都掉光了,这让他有一种人到中年的落魄颓废。高高的玻璃柜台和那盛放糖果的玻璃罐子一如往昔。雷宇脑海中闪过“一如往昔”这几个字,立刻意识到这感怀不应该存在,毕竟自己是第一次到这座城市。虽然他的记忆库中那些糖果的滋味一清二楚。上面给的资料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