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宇在黄昏时分回到了虎门巷。小吃店里此刻挤满了人,大部分是附近的住家。女人和单弦都在忙,还有两个极年轻的女孩子跑堂。雷宇混在食客之中点了一份肥肠面。“啊呀,你要什么说就好了嘛。”女人看见雷宇笑,“别客气。弦子,肥肠面一碗!”稍过片刻,单弦神情冷漠地端过一个大海碗。浇头的肥肠足有半碗之多。旁边就有同样点了肥肠面的人抗议。那女人理直气壮:“是我亲戚,我愿意多给,你管呢。”“单大嫂,这是你家哪门子亲戚?怎么没听你说过?”“我家亲戚多得是,哪里你都听说过啦。”雷宇只管吃,对耳边的议论置若罔闻。跑了大半天,他真的饿了。当半碗面条滑入胃中,奇怪的,他那种空洞感忽然消失了。万丈红尘重新摇曳生辉。他甚至注意到女人真丝连衣裙袖摆与领口处的蕾丝,以及蕾丝下若隐若现的白晳肌肤。他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于是他问那个追究女人家族谱系的老人:“老人家,虎门巷一号当年谁家养猪啊?”那老人一愣:“猪?是孙师傅家,不,吴师傅,不,不是,我记不太清楚了。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打过那个猪,还拿鞭炮吓唬过它。现在想起来真的很过意不去,想向他们道歉。”“那只猪早就杀了吃了。你道个什么歉嘛!”老人诧异,“你脑子坏掉了?”“我是说向猪的主人道歉。少不更事啊。”雷宇说得愈加煞有其事。那头大黑猪从漆黑的栏圈中冲出歇斯底里狂叫的情形,随着他的叙述而重现。“应该是孙师傅家吧。”食客中有人回忆,“他们家孩子多,还有老人,养个猪,一年到头吃肉就靠它了。”“不会,孙师傅家住里院,哪儿有地方养猪。是吴师傅,我还记得他家三丫头剁猪菜呢,每天都剁。”“嗨,那三丫头和张家二小子好,张家养猪,她当然要贡献一把气力。别的不成,剁猪菜真是利落,刀声听着都那么像音乐。”“听说三丫头后来成了特级厨师,去了美国,开好大的饭馆,有这事吗?”“瞎扯,人家是移民去了澳大利亚……”雷宇追问那老人:“张师傅是哪一位?”“你看我这记性。是张师傅养猪来着,就是他。住在虎门巷一号外院。那两层楼是他家的私房,唐山大地震那年起了火,烧没了。”“那人呢?”“听说都搬到花溪区去了。”“他家男孩子小时候淘气吗?”“淘气?他就一个儿子,是小儿麻痹症,从小就拄拐杖,安静得跟闺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