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碟找到乌龟和甲虫,这时已经是夜晚了。“抱歉我来晚了。”它说。乌龟说:“哦,不晚,你还是来了。”“检测这个城市用掉了飞碟剩余的能量,我差点就死了。如果我死了而没有来,你们会认为我是个骗子吗?”“会的。”乌龟说。“我会认为你自不量力。”甲虫说。飞碟说:“还好我又找到了能源,现在我证明了我是一个守信的外星人。”乌龟说:“没错,履行承诺比承诺需要更多的努力,但它区分了承诺与谎言。”“事情其实糟糕得多,好吧先不说那个,我现在告诉你们检测的结果,结果是……”飞碟真不想轻易说出这个差点让它丢掉性命的答案,“没有出口。”乌龟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是它早就料到的结果,就像死亡一样来得安然,围住这个世界的篱笆是密不透风的。它说:“谢谢你,这个结果很重要,从此我们不用再做徒劳的探索了,让生活回归于生活。”甲虫望望天上的星星,这句话让它感到一丝惆怅。“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个小小的意外,”飞碟说,“根据接收到的回波显示,北方的树林边缘曾出现过一个微小的虫洞,哦,就是突然打开的通道,和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类似,持续的时间是几分钟。这在系统允许的误差之内,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无关的干扰。”乌龟说:“什么时候?”“昨天傍晚,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乌龟望着甲虫说:“那不是干扰,那是你的梦。”甲虫疑惑地说:“有什么联系吗?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飞碟说:“等等,梦是怎么回事?”乌龟说:“昨天那个时候我们刚好在那里,甲虫在试探雾墙的时候进入了一个梦境,我想就是那次意外制造了那个虫洞。”飞碟沉思了一会儿,对甲虫说:“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你诱发了一个虫洞,短暂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天才。”“我?天才?我是天才!”甲虫兴高采烈地欢叫起来,“我是不是念了什么咒语?”飞碟说:“我也不知道,有各种可能,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想象,我们的愿望,也可能再也不会出现这种巧合了。”乌龟说:“那你是怎么通过虫洞到这个世界来的?一定有谁掌握了打开虫洞的方法。”飞碟说:“还记得三界吗?这取决于第一界的主人。”“人类?他们自己也走不出这个城市,他们甚至没有这么想过,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其实是虚假的,与这个城市毫无关系。”“因为你看到的人类行为也取决于人类。”“什么意思?”乌龟开始混乱了。“有些真相说出来会毁掉你信仰的一切。”飞碟看到乌龟渴望的目光,说道:“好吧,人类界是人类的影子,动物界和外星界也是人类的影子,人类才是所有世界的主宰,甚至是……”飞碟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世界的创造者。”“这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事。”乌龟坚决地摇头说,“我绝不是谁的影子,我只是我自己,要说创造,我也参与创造过这个世界。一百多年前,我在这里拉了一颗樱桃的种子,后来它长成一棵樱桃树,就是这一棵的祖先。一个商人看中了它,把这块地购置成家族的产业,一直传承到今天。今天这个小屁孩能在这里坐着发傻,这一切都源于我一百多年前拉的一泡屎。”飞碟说:“那是不同的创造,很多事情超出你的想象。这个世界尚且是与人类最接近的一类,我到过一个外星界的世界,那是由三颗太阳照耀的星球,火焰之舞在那个世界的上空永恒变幻。在那个世界一百万年的时间里,那里与人类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人类的影响力同样深达那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瓦,和无数个世界一样,那个世界也是人类世界的投影。”“怎么证明你说的?”乌龟问。“你们知道得太多了,”飞碟警告道,“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活了几个世纪,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乌龟说。“我只能活八个月,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甲虫说。飞碟仿佛在沉吟着什么仪式的咒语,又像是一场宣誓,他终于说道:“寻找造物主的研究是被绝对禁止的,但是有那样一群人被称为‘黑科学家’,它们研究三界的语言、社会结构、行为特征,等等。这样的研究秘密进行了几千年,黑科学家有的失踪了,有的被杀害了,更多的知情者被流放,最后黑科学界得出一个结论:动物界和外星界都是由人类界衍生出来的,最终,人类界也是他们自己的衍生体。我们称那个发源世界为‘主体世界’。”“太荒谬了,我们说自己的话,有自己的思想,我,和它,”乌龟推了甲虫一下,甲虫赶紧立正站好,“你看像影子吗?”“你们两个人?”“是的。”“我说两个人,你答应了,你没有意识到,你的语言里是用‘人’来指代个体的,为什么人类分‘他’和‘她’,动物却只有‘它’?他们有时候也会用‘他’或‘她’来称呼你,但那只代表他们喜欢你,不代表你属于这个世界。你没有意识到,你的语言是按人类的习惯来创造的,我们的都是如此。”甲虫插嘴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词语往往暗示着世界的规律。”飞碟说:“没错,因为世界是由词语建造的。”乌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世界是一个……”它由于震惊而说不出那个词来。“故事。就是这么回事。”飞碟平静地说,“世界是有限的,因为故事就这么大。”一阵冰凉的夜风吹来,乌龟和甲虫齐齐颤抖起来。天上的星星像隔了一层水汽一样眨着眼睛,真实和虚幻的感觉交织起来变成旋涡和闪电。当震撼的神经电流还在乌龟的体内横冲直撞的时候,头脑简单的甲虫首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它提出一个问题:“如果这是人类创造的世界,为什么那个人类小男孩那么孤独?他做的事情并不能让他得到快乐,虽然我们的生活也不完美,但是我们可以找到快乐。”飞碟说:“也许那就是生活的真相,这就是美好的希望。”乌龟说:“他们热衷于创造一个个世界,是为了真相还是希望?”飞碟说:“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当黑科学界得知主体世界的存在后,就试图还原出主体世界的样子,这比预想的容易,因为人类创造世界总是带着他们自己世界的影子。然而不止于此,人类用真相建造世界,又取出真相去还原他们的世界;用希望建造世界,又取出希望去改变他们的世界,这是他们的天性,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飞碟神秘地凑上去小声说:“有一个秘密的计划:用我们的影响力去反向建造人类的世界,这个‘反向工程’已经初见成效,在他们的电影、杂志、T恤、机器宠物上,甚至他们新创造的世界里,都渗入了我们的影响。现在,‘反向工程’的种子已经播撒到各个世界中。这是一场伟大而持久的战争,谁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谁呢?”飞碟说到这里发出金属般邪恶的笑声,虽然在它的铁皮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邪恶的笑声让乌龟在这绝望的真相中看到一线温暖的希望,乌龟说:“我忍不住想问,你真的是一个流放者吗?”“为什么怀疑这个呢?我当然是一个流放者。我们流放者有一首歌:星星只是抵达你眼底的光芒,但我们永不放弃,让你知道到处都有家乡……”飞碟唱了两句笑起来,“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它总会有点跑调。”乌龟也笑起来,它望望头上的星星,它们闪烁着挂在樱桃树的枝丫上,好像一树的果实。乌龟说:“世界突然变了这么多,我有点累了,我想我今晚会睡一个好觉的,只是不知道睡不睡得着。”甲虫已经在乌龟背上不断点着头打瞌睡了。飞碟想说那件事,又打住了,它轻轻说:“做个好梦,明天一切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