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起变化的是温度。青很快满头大汗,四向张望寻找热源,但没有看见太阳,也极少有光亮。他感觉包裹自己的空气温度正在升高,却说不出热量从何处来,有些伊莱已经热得疯跑起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大了,到处都是不可见和不理解的地方。在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力量托举下,青和屋子一起被推动了,这不是风,而是一种贯穿身体的力量。同时在继续升高的温度里,他可怜的小屋子被强行从自己身边拉扯开来了,从出生以来离开屋子的事情还尚未有过,撕扯令他几近晕厥。他想向周围的伊莱寻求帮助,却发现大家都自顾不暇,伊莱们与屋子的连接都被拉开了。超高温让目所能及的所有事物疯狂逃窜,那种奇特的贯穿力量又推动着所有,向同一个方向高速飞行。青勉强在火灼的热量中睁开眼睛,看见万物都在运动。有一些屋子里连在一起的质砖与中砖也分开成单独的砖块,衔接处融变成不再适合拼接的随机齿形。眼前已经没有能看出是组合起来的东西了。贯穿力牵动他带电的身体,牢牢控制他的轨迹。奇妙的对应。他又在固定的轨迹上行动了,只是这一次轨迹更长、更远、更难以自主选择。原先世界的规则在极端的温度和超出他理解的力量中被打破,新的秩序同时建立。在撕心裂肺的炽热中,青开始怀疑事物本质与真相之间的距离。他曾经以为伊莱们的行动轨迹只有固定的一条,现在他却在亿万伊莱与他们屋子所组成的散乱洪流中狂奔;他曾经以为世界的参数变化区间不会超过一段日常的范围,温度区间只有几十度,天气只有无龙的晴天、有龙的灾天与黑暗的夜天,现在他无法将这几种天气中任何一项对应上眼前的状况。如果一直以来信奉的规则与可能性都是短浅的假象,那又怎么证明现在的新经历就是全部的真实呢?在无能为力的痛楚与飞行里,青忘记了死亡这件事情,直到他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两间尚未破碎的屋子。它们都有一块质砖,其中一间有两块中砖,另一间则有三块。青突然感到少有的孤独惶恐,他不知道自己的屋子在哪儿,今天之前也没有遇见过其他和自己屋子结构一样的人。这里有这么多与自己雷同的屋子,它们原本的拥有者也都在不远的地方飘浮着吧?但在这么多看似同类的伊莱之中,并无一人与自己的心意相通。转瞬间,那两间屋子用力地撞到一起,原本严丝合缝的砖块分开了,砖之间互补的尖齿融化得圆润平整,砖也变成几团扭曲的软泥。砖块好像互相排斥般各自独立,但并不松散分开。几圈混乱的旋转后,松开的砖块重新拼接到一起,有一块没有抢到合适角度的中砖被挤了出去,其余的部分变成一间完整的屋子,接缝重新生长出卡扣般的锯齿。两间屋子变成了一间。和海的屋子一样,青想,他眯着眼睛以阻挡灼眼的辐射。一些拼接时摩擦脱落的碎屑从砖块上掉下来,转眼又融化在真空中,那些碎片让青想起自己的秋千,可又没法看得真切,一阵热浪波及侧面飞行的青。原本已经在高温中备受煎熬的青捂住自己灼伤的皮肤,硬扛着向发出热量的地方移动,但已经找不到任何碎屑。青想明白了:那碎屑是夸克,是海苦心寻找的物质,是原本世界的伊莱所不知道的异界的秩序。屋子打散砖块重组成更大的屋子,夸克损耗下来变成热量,热量穿透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要被灼烧成灰烬了,但并没有:不知为何,他好像是烧不坏的,只有免死的漫长痛楚真切地存在,热如刀割。从后方飞来的砖块击中了青的背,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散架了,砖块在靠近时对他产生了一种熟悉的吸引力,这种力增大了他们撞击的相对速度,同时也加剧了撞上之后弹飞的拉扯剧痛。贯穿力推动一切横穿高温,却并无任何伊莱被抛到峡谷的环形山壁上,不论散落的砖块还是勉强保持形状的屋子,都和伊莱一起被禁锢在狭小集中的通路中,拥挤碰撞。除了之前盯着看的那一间屋子,青周身其他的砖块也产生了变化,分裂与融合成千上万地发生,一时间青被微小的太阳淹没了,好像自己也热成了太阳的一部分。他在痛苦中抱紧双臂自问,为什么要遭这份罪?是因为好奇!他心头一惊,想起这个天真的念头。即使在此时此刻,青深层的理智里仍然有一小部分为当下的体验叫好,这是在原本平静的生活绝不会有的经历。顶住扑面而来的热浪,青向一处夸克消失的地方飞去。就在被热辐射淹没到失去感官时,温度开始下降了。飘浮的伊莱们一开始还为久违的凉爽叫好,但很快就扛不住独立活动的寒冷,纷纷开始占据屋子了。青也就近找了一间,与屋子建立连接时的轻易和之前撕开时的痛楚对比鲜明。他发现另一个伊莱也选中了这间屋子。他们成为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