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有一种奇怪的社会性反射,是在痛苦、难堪或紧张的程度接近大哭的临界值时突然咧嘴笑出来,这是脑在表意识之外强行调动身体来缓解紧张气氛。如果对表情系统不够了解,人可能会因此误解紧张者的真实情绪。虽然我以前也偶尔被某个人说“情商低”,但好在面部肌肉运动我是能看懂的。面前的这位女性虽然一直在微笑,但好像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这让我更不好意思随便接话了。她胸口的挂坠好像一颗金属扣子,阳刻的羽毛根部地方有字母的刻字—Dr,也许是名字,也许是别的。一边听她说个不停,我一边对抗睡意想着伤者触电的各种可能性。以鸟为例,有没有可能在一只鸟闯入带点空气范围并被汽化时,有一根羽毛因为惊慌和挣扎而脱落下来,正好被推到有电距离之外?如果被不理解原因的路人看见了,就是一只鸟飞着飞着,突然“噗”的一声,只剩下一根羽毛缓缓飘零下落。鸟能被带电空气完全汽化,那人又如何呢?我迷迷糊糊地就上了飞机,关于即将手术的那位伤者,除了她是一位女性、触电濒死以外我什么准确消息都不知道了。我不是第一次赶到别处出急诊,毕竟现在医院都有到机场的超快速通道,有时候急救医生出诊到隔壁城市做现场手术的速度,比伤者从事故地到医院还快。虽说也不是第一次接触电伤者,不过这一次确实有些特殊,我记得消息只说伤者“不太完整”,但是再没有更多详细情况了,接到消息五分钟以后,我已经在飞机上了。这位病人接触到的空气有多高的电压?她哪些部位的损伤严重到需要截肢或更换器官,哪些部分只是轻微灼伤?她身体的一部分会不会和撞网的鸟一样汽化了?被发现时已经过去多久了,急冻及时吗?只要是还活着的人,大部分的外科手术我都能做,她的状态是外科手术可以修复的吗?她的脑还好吗?身上会不会有静电需要在术前预先释放?在触电的瞬间,她在想什么呢?如果她能知道我到场了,我却表示无能为力,她会不会痛到想死?我会不会愧疚到想和她一起死?我还来得及去救她吗?还能在她活着的时候赶到她所在的空间吗?飞机怎么还没到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