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郁郁寡欢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了别墅,找到了我。他看起来很老,戴着黑框眼镜,但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我为他倒了一杯茶,反正别墅里不缺高价茶叶。他打量我的工作环境,扫了一眼书籍,眼神里隐约闪烁出不屑。他递出一张名片:“我叫萧正名,是新科学促进会的会长。你不用太奇怪,这不是官方组织。”他肯定还有其他的身份,但唯独却用非官方身份和我说话,可见非常谨慎。我看了眼名片,突然明白他是做什么的了。他是一名科学掮客,专门利用对于体制的熟悉进行项目通过和经费骗取。虽然我不喜欢这类人,但他的出现简直就是福音。我和他握了手:“我是夏帆,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你成功地预报了地震,知道这件事情意义有多大吗?”“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倒是宁愿它意义小一点。SCI(1)里从不缺乏不可重复的成果,但只要没引起轰动,大部分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那些惊世骇俗的成果才会被放在放大镜下看。萧正名用眼神暗示我的周围:“很难想象您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出如此高的成果,我听说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这里是民科聚集地。”“嗯。”他靠近了我一步,我们之间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我来就是告诉你,你的才华不能被埋没了。国家缺乏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促进会里面很多会员都觉得,应该在成都建一个地震研究的国家科学中心。到时候,国内一线的地震学研究者会来就职,不管国家、省里还是科学系统都会给拨款,还能拥有很高的招人权限。”“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起码是中心副指挥,你想想吧,到时候全国的地震学专家都在你手下干活儿。过个一年,你就能评上长江学者,再过两三年就有可能特聘成为院士。当然成果本身的意义还要重大,这可是诺贝尔级别的!再过几年,你还能跻身政界。对了,我听说你还是单身?”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长江学者,院士,这些词语离我太遥远了。这些都是中国科学工作者们一辈子的梦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卡在副教授升不上去。而他后一句话,问我有没有对象,其中暗含的意思就更多了。想象一下,那些原本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姑娘,现在竟然也可以考虑。但我的纠结又不合时宜地出来。夏帆啊夏帆,你只不过是个博士肄业生,所做的东西也不过是用来骗人的,何德何能接受如此大礼呢?不对啊,我做出成果了啊。他不是一般的掮客,提供给我的是一条洗白的通天大道。当我的成果被国家认可,一两次预测失败的小失误又何足挂齿呢?我紧绷的面部终于松懈了,和萧先生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就在我打算找老卢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先一步来找我。他猩红着眼睛,仿佛一夜没睡。这个壮硕的中年人好像老了很多,声音都变哑了:“很多人要喊我们公开技术。”“哈?公开,别扯淡了,最多咱们卖给政府,然后政府该干嘛干嘛。”我一时间忘了立场,可能是最近太膨胀了。现在摆在面前的机遇那么多,为什么要让利呢?他那表情像要把我吃掉:“你个狗日的仙人板板,我做这个,只是要搞懂地震。你不是只做了四川省的嘛,公开出去,让别人做中国的、亚洲的甚至世界的。我们辛苦了好久,不就是为了今天?”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老板这么有共产主义的觉悟,绝对是酒喝多脑子烧了吧。但转念一想,其实他要公开我还真没法阻止。问题是,我们真的能公开吗?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我低下头看向其他方向,但没能促使我下定决心。就在我迟疑的时候,他已经回头了,风风火火地准备下楼。他的SUV就在外面等着他,接他奔赴下一个战场。“不行!”我喊了出来。“为啥子?你个瓜娃子有啥话说?”总算到了这一天了,我终于可以坦白了:“我对模型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我本来只是想配合你演戏,其实现在模型已经变了,核心算法是一家天气信息公司算天气的。那玩意儿不是我能写出来的,他们最近在找我一起申请专利。你越过他们……”为了佐证我的话,我找出一份保密协议。他被我的话震惊了,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紧紧攥着拳头,可能几秒后就会和我的皮肤亲密接触。他大声地骂出来,用的是中国人的国骂。他一拳挥空,迫使我后退,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把我按在角落,眼光像要杀人:“你偷人家的?”“嗯……”我也没退缩,要不然也不会和导师闹掰。我挺直了腰杆,反倒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我早说过,在咱们研究室,诚实是第一位,别把学术圈那怪东西搞进来。你个瓜娃子!”他恶狠狠道,双拳砸向我身后的墙壁,直到拳头上都出了血。而我挑衅地看着他,终于从一个被捡回来的废物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混蛋。我的翅膀硬了,上帝为我关上了一扇窗,却打开了一扇大门。冲突爆发完,我估计实验室不再有容身之处。我收拾好东西,随手订了酒店房间。在去宾馆的路上,我骂骂咧咧地删除好友和退群。张老五,永别了,您好好地演戏吧!许冶钢?还是别删,我对他还挺有好感。老卢?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这感觉太奇特了,明明撕破了脸皮,为什么我却不忍心下手?他对我一直很好,我现在能这样,起码一半以上要归功于他。他为我做过的努力,提供给我的工资,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喝酒后的自白……那些画面,一幕幕,我永生难忘。但我最终还是按了删除键,这时我刚好走出山庄,保安小哥朝我友善地挥手。我也挥挥手,两行热泪不由得从脸颊上滑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一直都明白的。接下来几天,我一直过得很安详。父亲再次给我打了电话,人生几十年来,我头一次反客为主。“爸爸,要不要来成都住?马上成都要有个国家科学中心,我起码是副指挥。”父亲找理由推脱:“那边太辣,我吃不惯的。”“没事,中心肯定自己有厨师。到时候,我给您老人家安排个清闲的职务,中午你想吃啥就吃啥。”“哈哈哈!”父亲爽朗地笑了。过了一小会儿,我就看到他在亲戚群里吹牛,言语间全都是对我的自豪。就在我喝了点小酒,安静地睡着时,房间门却被人敲响了。我起来看向门洞,发现来的竟然是大华。深更半夜,他不太可能是计划好现在来,反倒像是因为临时有事紧急坐飞机过来了。我想起来似乎给他发过定位。他都没有寒暄:“你们为什么公开了源码?”“啊?”我先是惊讶了一下。大华和老卢一样像是肉食动物,眼睛里满是凶残的光芒:“你们为什么公开了?我们要申请专利呢,我们要垄断这项技术,你难道忘了,我们手上的协议能让你们身败名裂。我认为我也有权向你们索赔。当初我借给你源码,只是让你研究演个戏,可你们倒好!”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我告诉他事实,也说了不能公布。但现在情况是,他选择自己公布了。”“他是猪脑子吗?这东西给谁都比公开要好!”我尴尬地笑了笑:“他是一个民科,本来就不是正常脑子。但问题是,你觉得我那东西真的那么准,一个月后凉山没地震怎么办?你们公司的声誉,那么多宏伟的商业计划,该怎么办?”“呵呵。”他毫不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在重大利益面前,那个在京城指点江山、淡定地掌握千军万马的他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我看到的大华和那些抢红眼的市井小民又有何差异?我从他的手机上看到了录播。老卢骄傲地站在发言台上,用蹩脚的四川普通话发布了公布源码的消息。甚至过程中,他都没有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公司打个广告。在那一刻,他闪烁的光辉已经不是商人的,而是一个真正高尚的人。知识多少因为教育不一样,研究方法是否科学因为训练而不一样,但是人品高下却是个人的事情。我早该预料到的,老卢一生的追求都在这里,就算大华的公司把老卢告得倾家**产,他也不会后悔的。源码已经到处都是了,肯定消息发出去的第一瞬间就有无数的人下载了。而大华却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同时他公司的机密也被公之于众了,虽然大众目前为止还没意识到。我将面临什么?一场官司?一场审判?哈哈哈!这狗日的老天,干嘛好死不死地非在那天真地震?我只是陪着民科做一个认真做科研的美梦,从来没有想过它可能阴差阳错的实现啊!但现在,我无所谓了,按照萧正名给我的消息,后面那些事情几乎都要板上钉钉了。我马上就能脱离现在的生活,走上人生巅峰。我叫来保安,把纠缠不休的大华轰走,我们四年的室友情谊结束了。我拿出萧正名的号码,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