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但有的人连续病了几十年,也就不觉得是病。他印象里老姜才出事故的时候,天天哭天喊地地说手废了干不了活儿,要去做伤残鉴定。现在老姜扫地、搬东西,外加修理设备,麻利得很,但还是上蹿下跳地要给他撮合对象。不管是啥毛病,习惯了都没问题。孤单也是一种病,不过习惯习惯就得了。他看着胸口新换的铭牌,都用上纳米芯片了,光溜的外表和舒适的造型平添了高端的气息。然而那张证件照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看,下面用宋体字标着界定他人生的东西—章梓轩副研究员。副研究员,就是他在中心干了二十年得来的东西,但也许过一段时间上面的副字就将被拿掉。但这对他的人生来说,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反正,他一个人也花不了什么钱,没结婚、没孩子也没有经济压力。可能很多同事一开始还会各种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但等到听闻几次惨烈的失败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儿了。在他们的心目中,章梓轩也从年轻有为的新人逐渐变成了口味刁钻、性格怪异的同事,再后来变成了似乎很有钱的钻石王老五,最后变成了疑似无性恋的单身中年人。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只有一个人没有放弃他,那个人就是老姜。老姜其实不是个文化人,只不过多干了几年活,对一些仪器略通,能进中心干杂务也是托不知道哪个亲戚的福分,反正他一直没告诉过章梓轩。但这不影响他们俩交朋友,两个人喝起酒来,或者玩起来也是一头的劲儿。老姜总是在喝酒喝到一半时半开玩笑地对章梓轩说:“知道为啥我最初和你交朋友?中心那么多人,凭啥我就觉得跟你能玩到一起呢?”每当这时候,不管章梓轩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觉得厌烦了想要换个话题,老姜都会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老章,你别说。当初就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媳妇儿有意思,她还说看得出来你是个深情的人。你说这情况,我怎么能放心呢?那肯定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只要她和我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总和你一起玩,不就能放心了吗?”“省省吧,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其实也就只是眼睛像。你媳妇儿和你是绝配,哪里有我什么机会?从她刚进中心,你们俩就奸情火热了吧!”他也是借着酒,随意发挥,说点不温不火的胡话。老姜“嘿嘿嘿”地笑着:“那当然。”不过,有的时候老姜喝多了,也会撒酒疯。有一次,他把酒杯排在桌子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老章!你就不是那种对女人无动于衷的人,虽说你吧,平常对女性冷冰冰的,相亲的时候说话不注意也忒不是东西,但你看女人时眼神的波动还是有的,那是骗不了我的。快说,你到底是哪道坎过不去?是心里住了个人呢?还是器官有问题?真有问题也不怕,那谁不就在那家医院,我同学,男科一条龙,肯定给你好好治!”不过,每当出现这种情况,章梓轩就记不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和老姜的酒量是半斤八两。老姜不行了,多半他也断了片。反正他肯定是没有说出来为什么。每天下午,章梓轩进行例行检查。由于中心在十年前进行了一次升级改造,现在进入核心放置区域已经不需要穿厚重的防护服。他随身带着各种测量工具,还有记录工具。在日复一日看不到头的工作中,这是最烦琐却是最轻松的一部分了。她,很美。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他就深深地迷上了她。无色的液氮在循环系统中缓慢地流动,锡箔模样的薄膜紧紧地贴在人体上,显露出姣好的身材曲线,让这副身躯拥有蒙娜丽莎一般的迷之美感。玻璃由于某些原因被特意做成蓝色,忧郁的颜色给她加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十一号,她就像薛定谔的猫。虽然从外表上和猫没有关联,但她的状态确实和那只可怜的猫一样,不生不死。他从二十六岁开始就一直看着那具冰冻的躯体,在年轻的岁月里,有种感情让他决定留下来。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维持冷冻中心的研究工作,放弃了更好的机会。经过二十年的洗礼,他从青年人变成中年人,终于明白那种感情。章梓轩拿出光谱测量仪,对准冰冻的人体。在薄膜的周围,有某种絮状结晶。这种结晶已经出现有几年了。当时结晶最先被他的前辈发现,让所有人都兴奋了好一阵子。这种结晶究竟是什么?中心的所有人都很感兴趣,但是他们并没有方法取出来进行验证,只能通过频谱不断地比对研究,然而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宣布研究的结果。而他的专业方向更多倾向于身体机理,对于色谱色相分析倒不是很擅长。“老章,还没测好吗?”仿佛小孩子做坏事被撞破,章梓轩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一滑。测量仪只好和地面进行了亲密接触,发出一声脆响。“啊……”他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捡起测量仪,查看损伤。按理说,高精度的仪器一般都比较脆弱。“没事吧,老章。感觉每次叫你,你都要惊讶好半天。我有那么吓人吗?”那人一把夺过仪器,往身上一扫,然后看着结果说,“没问题。”章梓轩露出一个微笑:“没……没……你总是突然出现。刘瑛,你说没问题我就放心了。”刘瑛是中心近几年为数不多的新人。因为国家乃至国际上对人体冷冻的关注度下降,中心的福利待遇和研究经费早就在下降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年轻研究者都不太看好中心,即便招聘来的也是混日子的,唯独她干劲十足。他很早就在怀疑她的用意,也许她和某个被冻的人有亲缘关系?但他从不去问,因为她不仅兢兢业业,而且在仪器设备方面有着很独特的本领。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也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咳咳,章梓轩用咳嗽打断了遐思,说:“有什么事吗?”她说:“忙完了赶快去开会,老大好像有好消息要宣布。”“是吗?”中年人十分怀疑。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最近几年中心宣布的最大好消息无非就是明年的奖金暂时不会下降。她俏皮地一蹦一跳,走在他前面:“绝对是特大的好消息。”中心的大会议室紧挨着体育馆。足够容纳一千人的大会议室,足够胜任任何类型的学术会议。但是,例外也不是没有。据说当年中心才建立的时候,各种国际组织外加政府官员还有学术界人士济济一堂。因为人数太多,前来听汇报的记者只能选择坐在地上。那一次建成汇报会甚至差点引起踩踏。事后,中心的主任直抱怨说建小了,申请资金要求扩增。上头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就批准了。但中心的大会议室又不能拆除重建,于是设计者想到一个好主意。把顶层的圆弧顶进一步加固,然后在墙上等地方加上悬挂的阳台式座位,仿佛音乐会当中的高级雅座。而如今,空旷的大会议室很难再现当初的繁华。稀稀拉拉的研究者们和技术工人甚至厨师、杂务工、宿舍管理员一起并肩坐在前排。中心可能是国内少见的、成功实现职业零歧视的科研单位。刘瑛去和姑娘们凑一块儿,而章梓轩和老姜他们坐一块儿。老姜对着他说:“我说那姑娘不错吧!你要不试一试?我看你最近也总是看她,是不是有意思?”“她,有点像。”老姜拍了拍他:“像什么?人家姑娘水灵着呢,你梦想中的老姑娘早就面黄肌瘦了,能一样吗?再说你想要人家还不一定喜欢你。要不要我帮你去说道说道,我老姜的嘴,宇宙第一。我家娘们儿总说不担保、不做媒,可我这心思就是闲不下来。”“得得,老姜你悠着点,嫂子在看你呢,看主任一会儿要说什么。”他已经看到孙主任了。孙主任一瘸一拐地走上讲台,先天性的腿疾伴随他一生。他总觉得主任是特意没去人工再造,就是因为病久了,习惯了。主任是一名典型的学者,但是绝对不是好领导。如果排除这些一贯印象,章梓轩对他可就没有其他了解了,因为他太过沉默寡言,而且在新成立的另一家国家中心有职务,除了开会之外很少和人交流,就算学术方面的交流也大多通过网络邮件。孙主任拿出一叠薄薄的演讲稿,表现得像一名腐儒,但说话却是异常简洁:“今天,我说一件事。”下面的人猛烈鼓掌,为主任开会的简洁叫好。主任示意大家安静:“今年涨工资,加奖金。”孙主任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下面的气氛隐隐然有些不对,竟然连掌声都没有。他从厚实的仿古玻璃眼睛中扫视众人,发现众人的表情千奇百怪。“头儿,我没有听错吧?涨工资还是奖金?”敢直接当面叫头儿的肯定是老员工,声音来自章梓轩旁边的老姜。主任说:“涨工资。从本月开始,搞技术的每月加八百,其他工种加五百,绩效怎么加另算。如果成绩好,那么奖金也会浮动上调。”会场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无论男女老少,几乎兴奋得互相拥抱。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老员工们差点以为不会有这一天来到。章梓轩忽然想到一个月前才调走的某人,他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后悔呢?大概不会的吧,即便一时涨了工资也不能说明什么,反倒有点像是大家伙临走之前分家产的感觉。想到这里,他坐回了座位,停止了无意义的欢庆。俗话说,事出怪异必有妖。主任尴尬地咳嗽一声,阻止众人欢呼的感人场景:“中心里面有几个冰冻超过三十年的标本?”标本?这个说法让章梓轩略微不满。他想也不想:“就一个。”主任继续问:“小章,那超过二十年的呢?”二十年?他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就在他尴尬得直挠头的时候,刘瑛替他解了围。她说:“一共七个,四男三女。其中一男一女被冰冻时还处于少儿期,有两男一女冰冻时已经达到老年期,剩下来的一男一女还处在青壮年。”有人趁机查了一下数据库,发现她说得完全没错。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孙主任都表情大变,满是欣赏之意。如果不是知道主任的为人,大家伙都快怀疑他事先和刘瑛串通好的,故意要提携她呢。可是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章梓轩在佩服之余也为刘瑛捏了一把汗。孙主任说:“带我去看看这些标本,所有技术员和我一起去,其他人可以散会了。刘瑛,你带路。”他特地把标本读成重音。大家稀稀拉拉地跟着主任,一边讨论揣测大出风头的刘瑛将来会如何发展。大家走马观花,仿佛是进花园游览一般。不过,实际上他们对这里都太熟悉了,完全没有新鲜感。刘瑛一边为主任解说各个冷冻人的生平。主任最先在五号旁停了下来,从骨骼上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男性。刘瑛说:“五号,李存翰。他在发现癌细胞扩散后,不得不选择了冷冻。在他的人生中,最主要的贡献是为爱心基金捐款三百万元,当然,这些钱也主要是他父亲的。”“所以,他实际上是个富二代。”主任眯起了眼睛,眼中有精光闪过,“刘瑛,一周内去民政部调查一下,他是否还有亲戚在世,如果在世,情况如何。”她连连称是。而章梓轩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来的不舒服。最后,所有人都站到了最后一个标本面前。那是所有标本里面最美的,即便是被冷冻,她的体态依旧完美地保存了下来。章梓轩再次看到了她,同时听到同事的闲言碎语,总有种她的休息被打扰到的荒谬感。孙主任再次问话,而刘瑛回答。她说:“十一号季潇湘,女,被冻时二十五周岁,青年艺术家。她是自愿参与冷冻计划的。她在申请中写道,冷冻,仿佛凝结了时光,保留住美。被束缚住的女性身躯,仿佛在爱情和现实中挣扎的女性。总之,她觉得冷冻也可以是一种行为艺术。”她的声音就像一盘冷水,把章梓轩从遐想中唤醒。一个健康的女性,参与冷冻研究计划,即便是在国外也是无法想象的。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当初中心同意接收她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和争议。有很多后来看起来很荒唐的事情,在当时却显得正常得多。孙主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有争议的人啊……你去查查她的家庭情况。”刘瑛却没有答应,而是直接回答了:“她应该没有直系亲属了,应该。虽然有一些旁系亲属,但已经移居国外。”“这样啊。”主任很满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很合适。”章梓轩仿佛感到了一股寒流,究竟什么很合适呢?刘瑛又是怎么能对她如此了解呢?而且唯独是她?众人回到会议室。主任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掀开了整个中心的和平安宁:“我们要解冻标本。”一时激起千层浪。老资历的研究者们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啊,技术还不成熟!”孙主任面色淡然,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这么想:“以现在的状况,难道我们在几十年后就能有技术解冻他们吗?”众人无言。主任用目光扫视众人:“我当主任不合适,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我不多废话,这是中心的大机会,但也是挑战。上面的人在整理材料时突然想起了我们,如果这两年做不出成绩,那中心可就真完了。”“怎么做出成绩呢?”某人追问。主任扫视我们:“解冻,起码必须解冻一个人。”所有人无法理解解冻为什么是大机会,除了刘瑛。只有她一脸淡然,看不出表情。主任点头,仿佛给大家打气:“对,解冻。而且,我们有一到两个很好的目标。”天呐!章梓轩感觉心脏“怦—怦—”地猛跳,他忽然明白主任的用意了。那一到两个很好的目标,肯定包括他的女神—十一号。主任补充说:“青壮年,身体会比较好恢复一点。我们中心研究了几十年,理论上可行的方案也是有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章梓轩口中干涩,有种想说话却说不出的感觉。主任不在意其他人的眼神,继续说:“我特地做了几轮模拟,肯定没问题的。”所有人盯着主任看,这一盯让他的老脸突然刷的红了。他急忙补充:“肯定能行。”终于有人跟着附和,坐在前排的老黄说:“嗯嗯,应该能行,你们说是不是?”章梓轩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叫应该能行?主任,请把你做的模拟,方法、数据、过程给我们。我们需要几天时间,会同医学专家检查一下才能确认。”“老章你别不懂事,主任在这方面可是权威专家,他懂的难道能比你少?”老黄阴阳怪气地说着。章梓轩横了老黄一眼,没有理他:“主任,我不是怀疑您,但老实说,我看到过的任何方案都没有切实的依据。我很好奇,请您解答我的疑惑。”主任的脸由红到青,由青到白:“老章,今天你的状态不对啊,刚刚问你话,你都没答出来。现在和我扯什么切实的依据,如果需要依据,解冻一个不就有实验依据了吗?”“可是……如果选择的方法不对,解冻出错,里面的人就永远都活不过来了啊!我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呢?”主任冷冷地说:“我说过了,它们都是标本。”“标本?”章梓轩突然有点站不住,他缓缓地往后退,“不……不……不是标本。他们还是活人!”老黄一把架住他,说出了大实话:“老章,你今天是中邪了吗?它们从来都只是标本啊。从签订协议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他们就是下了个赌注,但是我们从来没保证过,一定能让他们活过来啊!”章梓轩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堪。他转向最后一个可以指望的人:“刘瑛,你认为技术上解冻有可能成功吗?”刘瑛很肯定地点头:“有可能。”他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继续询问:“你认为他们到底是人还是标本?”她和他对视,他看到了那种近乎残忍的决绝。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她,刘瑛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现实得多的人。她说:“你非要我说,我认为还是更像标本一点,他们冰冻的原因千奇百怪,但大部分都是无法活下去,于是打了一个赌,指望去未来享受生命的快乐。如果说这些冰冷的东西有生命,我会感到不舒服的。”章梓轩被彻底击溃了,他跌坐在位置上,仿佛站不起来,眼神迷离。此刻,他的意见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个小集体里面,他本来就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主任的决定。饭桌上,章梓轩板着脸,一言不发。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就好像红汤火锅没放辣椒。到后来,他也忍不住了,举起酒杯和老姜就是喝。这顿酒喝得很久,两个人都超常发挥了。老姜愁眉苦脸:“老章,我看到照片了。你这一说,我老婆和十一号还真有点像。原来你心里藏着的人是她?”“她?你这代语指代不明。”“你就甭跟我咬文嚼字,带鱼不带鱼的,我还咸鱼呢。要我说,你和那季潇湘肯定有问题。她都被冻了这么多年,哥们儿你够长情的啊!我是真心服你!”老姜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员再来瓶二锅头。章梓轩把酒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来,再倒。老姜,你知道我最不爽你哪一点?你就是话太多,少说一点能死啊!”于是,两个人又默默地喝了两轮。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动作,仿佛水烧开前的宁静。“她是我发小。”章梓轩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连杯子都拿不稳了,“她的父母走得早,他们走后,我父母经常照顾她。”“难怪了……”他粗暴地打断了老姜的话:“你他妈别说话,听我给你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我出国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她说会等着我回来,而且一直都会是最好看的样子。为什么事情会这样?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那些白痴能批准她加入冷冻计划呢?”老姜看着他手舞足蹈:“我不知道,但是老章,你和她的做法难道不一样吗?她冻了自己的身体,你冷冻了你的感情,难道能有什么区别吗?这么看来,我反倒支持孙主任的决定了,看起来草率,但他是在救你!”“救我?你在逗我吗?他那是杀人!现在技术不成熟,不成熟好吗?”语毕,他几乎要扑到老姜身上。不过饭店是不会放任两个醉鬼撒酒疯的,自动机器人将两个人架住,用专车送他们回住处。一觉醒来,章梓轩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脑袋很疼,完全无法集中精力。究竟有什么办法呢?他爬了起来,收拾秽物。就在这时,老姜来了一个电话:“昨晚我想到好主意了!”“你昨晚除了白话吹牛皮,还能想到过什么狗屁主意!”他想都没想就呛了回去。“真的是好主意。”他竖起了耳朵,期待老姜的主意。中心决定解冻了,不过第一个样本却不是她。章梓轩看着蓝色玻璃后的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即便是现在,她的姿态依旧如此地美丽,也许比冰冻之前还要美丽。他不明白为什么单单对这个女人着魔,多年未婚的真相实际上就是如此简单。如果父母知道真相,他们一定会崩溃的吧?他的手在玻璃上留下了油脂的痕迹,只需要轻轻涂抹两下,就像是画了一只蝴蝶。他希望,困在蛹里面的不是死去的毛毛虫,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她很美。”“嗯。”他下意识地回复,转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刘瑛?”刘瑛那张小巧的瓜子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发型也从飘飘长发换成了短发刘海,显得更加娇小可爱:“是我。她比我漂亮吗?”章梓轩很艰难地点了点头,心念一时慌乱。在并不长的人生中,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提问。他越发觉得她是个充满魔力的人,轻轻一句撩拨就能让人面红耳赤。她轻轻低下了头,斜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是啊,我爸说过,她比艺术品还要艺术。”“你爸?”他顺势问过去,以为她可能想要倾诉。“我爸也见过她。”她背过身,“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主任的决定,但他有苦衷。”他沉默了,心里隐隐然在抵触。他看向玻璃后面的她,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终年被困在这里的你,又有什么期盼呢?他喃喃道,“刘瑛,你对她究竟了解多少呢?”刘瑛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十一号。他悄悄地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刘瑛的手,而她竟然也没拒绝。气氛变得奇怪起来。章梓轩知道自己在脸红,但他该说出来:“刘瑛……我觉得你会答应的。”“什么?”刘瑛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眼眸中一丝妩媚在流转。“我们可以偷一些先解冻。”他如是说。“偷?”刘瑛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在想什么?”“你来得不够久,基地有一些动物‘标本’。”章梓轩看向基地的深处,说起标本二字总让他不舒服,“很多人恐怕都忘了它们。如果非要解冻不可,我们可以偷一些出来,试验一下。”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无可奈何:“你知道它们在哪里吗?”“知道,但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孙主任的印章和账户密码。你能拿到吗?”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说完这些,她直接走了出去。章梓轩长出了一口气。一天之后,老姜带着假命令来到存放库。存放库的人甚至查了二十年前的资料才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他们根本就没验证命令的真假性,反正一般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几乎所有的动物纲类都有代表动物。它们原本是被当作参照研究物保存的,而此刻却是他们的希望。至于实验地区,老姜帮忙启动了基地地下多年未用的小无菌实验室。而为了掩人耳目,刘瑛和章梓轩先后病假,却在晚上偷偷留在基地里。这可苦了老姜,因为他得装作自愿加班,要不然没机会给两个人带食物。他嘟囔着要求事成之后要请他好好吃饭。章梓轩第一次体会到无需确保成功率的轻松感。他一口气在几只白鼠身上一一实验了主流方案。他发现其实最大的问题是刚解冻时的大出血,这样即便解冻成功了,被解冻者也必将死亡。虽然确实没有一只白鼠真的能活着解冻,但总比死得面目全非好得多。他抹了抹汗,在计算机上写下方案的改进意见。他相信中心会得到更多的支持,只要保持表面体征和脏器的完好,中心肯定能得到足够强大的医学力量的支持。他想再进行几次实验,再把意见完善后交给孙主任,只是没想到孙主任很快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孙主任看着他用坏的标本,面色如常:“我看到了,你的意见。”章梓轩惊讶地看着主任,然后转向刘瑛,看到她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瞬间明白了:“是你说的?”孙主任摇摇手:“你别怪她。你觉得这事情可能瞒得住我吗?你们用的命令就是真命令,老姜我也事先打过招呼,我同意你们做这些。如果解冻失败得太难看,别说你的十一号,我们中心也没有好果子吃。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章梓轩点了点头,但是还是有些不快:“但我和你不一样,主任。这次结束之后,我想调走。”孙主任笑了,眉毛和皱纹都笑开了:“好啊,我也不会拦你。你为中心付出了半生,大家都了解。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能帮你争取更好的待遇……”章梓轩摇了摇头:“不,还是让我自己找吧。”孙主任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了:“我理解你的感受。十一号,我以前见过她。季潇湘,这么美的名字,没人忘得了。我见到过无数来选志愿者的,无非都是些病入膏盲的半死不活的家伙,唯独她那么美。如果不是因为你现在的表现,我不会想到她和你有那层关系。她原来是由你父母养大,而等你离开中国深造之后,她就只是孤单一个人。而那个年代,一个人在大城市生活挺不容易的。她也有过一场噩梦一般的婚姻,恐怕也有永生难忘的挚爱。”是啊,从那之后,她就是孤单一个人。她总是说她过得很好,但其实内心很难过吧。现在她在一个更加冰冷的地方,而章梓轩却只能在外面看着。这一冻就是几十年,把他也一起冻住了。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如果当初他没有追逐所谓的前途,没有出国……他抱住了脑袋,一直压抑的感情喷发而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好像丧失了一切功能,只留下了徒然的悲伤。他本该照顾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他要出国呢?潇湘,我尽力了。他在心中喃喃着。总归,第一次解冻的日子还是到来了。李存翰,男性,冷冻时间约二十八年,被冻时二十七岁。他的履历很糟糕,很不适合宣传,其家属考虑到继承的复杂法律问题,也默认了他可能活不过来的现状,所以被当作第一次解冻的标本,虽然章梓轩不认可这个叫法。解冻比冷冻还要复杂。中心当年采用的是当时理论上最好的冷冻方式,在对患者冷冻时用能够代替大部分水机能的冷冻液注入身体内,置于纯净的冷冻液中,在几个小时内完成水分的置换,然后从外部加入抗氧化药,再通过渐冻的方式达到理论最佳温度—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为了防止氧化药的伤害,他们制作了一种特殊的膜用以罩住人体,选择性地放行物质。至于这种特殊的物质,被称为三碳可变酸。它的特殊性在于,随着温度变化,碳链的空间排列和扭向会发生大幅的变化,但总体密度变化不大,对水和盐的溶解能力依旧。这种物质的唯一缺点就是,当解冻时,无法保证完全除去,重新被水取代的过程会很痛苦。解冻实验开始,章梓轩看着循环系统被临时关闭。机械臂从停止流动的液氮中取出一个小箱子,然后把小箱子放到解冻场中。第一步是加热到零下六十摄氏度。这个过程比较轻松,整体上没有争议。到达零下六十摄氏度后,外层的可变酸溶液中插入了三面隔离膜,把整体分成八块,开始分块排出可变酸,并加入某种中间溶剂。经过稀释,基本上每个区块都成为了中间溶剂。此刻,新一轮的置换开始了。因为温度变化,膜系统的通透性发生了改变,两面都允许可变酸通过。于是,在浓度梯度的作用下,可变酸渗出人体,进入溶剂中。只要外部不断地重复排除混合有可变酸的中间溶剂,就能持续清除人体内的可变酸。这个过程比较之下花费较多的时间。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在六个小时中,人体处在一种半脱水的干瘪状态。同时,开始缓慢加热,每十个摄氏度为一个加热梯度,等到加热结束时,人体温度达到零下十摄氏度。最关键的过程开始了,下一步就是加入富氧水溶液,剥离隔离膜的同时继续加热。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张干枯发青的脸,仿佛从古墓中出土的尸体一般。仿佛最恐怖的恐怖片中描绘的一样,部分表皮随着膜被一起剥下,露出下面的骨血。霎时间整个工作池泛出粉红的色泽,水溶液从伤口处掠夺走无数的血细胞。幸好,事先研究所讨论到了这种情况。孙主任一声令下,工作者开始手动操作机械臂,为他裹上一层人造皮肤。但是,只要是用人操作的地方,就总会发生意外。章梓轩看着刘瑛颤颤巍巍地操纵操作台,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第一次尝试,用力过大,薄膜被机械臂扯碎,第二次,薄膜未能完全贴合。两次尝试已经花去了十分钟。在场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如果第三次还不成功,那么会如何呢?加上人体吸收水分,干瘪的人体的体积开始变大。原本的预设操作开始失效。刘瑛喘着粗气,传感器显示,她的心率快得不正常,明显不适合继续工作。“换我来吧!”章梓轩打破了平静,仿佛在水中丢下了一块石头。孙主任点了点头。章梓轩迅速换下刘瑛,冷静地操作。此刻,面前那具勉强看出人形的标本就是他的希望。出人意料地,他直接上来强推,完全不考虑彻底贴合,直接薄膜覆盖。多余的水分很快被人体吸收,贴合反而变得紧密。总之,血是止住了。下面的流程就简单得多,再加上医生的护理,输水、输氧,最后进行心肺复苏。解冻完的躯体不论外部还是内部,都是千疮百孔,但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的时间,人类技术的进步勉强追得上时间造成的破坏。在胸肺按压式呼吸机和心脏搏动器的作用下,标本恢复了呼吸和供血,从此刻开始,生命仿佛重新回到了这具躯体。但是,他却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醒过来。“诊断结果是什么?”章梓轩凝视着十一号。她依旧安静地待在玻璃后面,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脑死亡。我现在认为,最大的威胁其实是血脑屏障。”刘瑛站在他旁边,刚想伸出手,又不知为何缩了回去。血脑屏障是大脑部分特有的保护机制,但轮到冰冻解冻的时候,恐怕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所有的细胞在破损后都能复原,唯独一些神经细胞不行。中心甚至尝试给其脑腔内注射人工催促分化的神经干细胞,但依旧未能成功唤醒五号。除了脑电图之外所有的指标都正常,意识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五号已经失去了灵魂。没有任何人为他感到悲伤,章梓轩如是想,其实就连他也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十一号—那个包裹在薄膜中的冷冻女人。“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个月后解冻她吗?”女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是的,必须。如果不抓住这一次机会,我们中心都没办法维持下去。孙主任都和我说了,必须借助契机吸引公众注意力。”“是啊,是啊。他都和你说了。”有种叫作嫉妒的感情在他心中徘徊,“那些被冷冻的人的权益谁来保证。”“从来就没有过保证!他们这些无路可走之人抛弃了旧时代,想去新时代,哪里有那么容易?”对啊,从来就没有过保证。老章甚至都咨询过律师,但毫无疑问,任何律师都无法搞定这场诉讼。当初那些人冷冻时签订的协议也是明明白白。他知道他自己明白,但总是接受不了。人类跨跃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研究,难道真的就只是骗局吗?“抱歉,我刚刚有些情绪。错不在你,这次解冻用的是我的改进方案,要怪就怪我……”他自责道,仿佛这样就能好受点。锡箔状薄膜的周围,神秘的絮状结晶在静静闪耀。他突然想到了埋藏在心里的疑问,专注于解冻的他们,都忽略了这个细节。他突然问刘瑛:“实验中的废液分析有没有进行?”在用动物标本实验时,由于实验条件不够,他无法进行分析,但此刻却应该可以了。他发现很可能少考虑了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东西还保存着。”“赶快,去检测这种晶体,很可能是常温下无法存在的物质。”章梓轩兴奋地搓了搓手掌。幸好出于谨慎,实验后他们对于实验中的废液都进行了分温度贮存。在第一个废液池中,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特殊的晶体。不过温度给检测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通过协商之后,中科院派来一个团队进行测定。就在此时,孙主任带来了一群媒体记者,在中心又是拍照又是摄影。干了十多年的领导,主任第一次有了领导般光彩夺目的样子。各大媒体纷纷在醒目的位置放出消息,声称我国人体冷冻的世纪实验即将开始,业内人称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即将解冻的十一号也受到了广泛关注,媒体人称“冰霜女孩”“冻体女神”或者“后现代主义艺术家”。外界宣传得沸沸扬扬,中心也再次成为市场的宠儿。好几家财团都来谈赞助的问题,孙主任为此还好好苦恼了一番。章梓轩和刘瑛再次站在了十一号面前,明天就是他们告别她的日子。老章的手上拿着一份报告,事实上结果应该很明显了。那是一种特殊的混合物,三碳可变酸和氨基酸的聚合体,反应机理非常不明确,因为常温或者一般低温下都没有反应。但是事实证明,在极低的温度下,反应进行得异常缓慢,以致在二十多年后才能观察到现象。但观察到现象就已经太晚了。他的心和报告的用语一样地冰冷。他看着十一号,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季潇湘不可能再活过来,她的灵魂将带着这个名字和那些过往一同死在三十年前。无论明天的解冻过程如何顺利,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那种晶体也在她的身体中造成了千疮百孔的伤害,尤其是大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整个中心的失败,因为根据研究,如果时间不够久,那些晶体所造成的伤害是可以弥补治愈的。可是,刘瑛为什么也在这里,也是一脸悲伤?他回过头,看向这位勤奋的同僚,发现她一样是噙着泪花。无需多言,他抱住了她,这个行动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此刻是如此的顺畅、自然。她的身体带着凉气,在他的怀中慢慢融化,最后两个人贴在了一起。第二天,对十一号的解冻正式开始。在中心大门外面,无数媒体记者守候着,仿佛发现腐尸的秃鹫。流程很顺利地进行着。锡箔状的薄膜被机械臂扯下,露出她那千疮百孔的身体。章梓轩看得愣住了,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冰冻的全貌。这个他迷恋了数十年的女人,他的发小,也是他爱慕的人,正在走向灭亡。即便是变得干瘪残损,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只不过那层神秘感被现实无情地扯碎了。依旧是刘瑛负责膜的贴合,她的表情异常诡异,似哭似笑。等到膜贴合完成,她终于如释重负,号啕大哭起来。工作人员立刻拉走了她,害怕情绪感染到其他人。经过一天一夜,解冻工作完成了。除了刘瑛和章梓轩,中心所有人都挂着笑容,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一般。接下来的护理工作将交给最好的护理团队,报道工作交给最专业的科普片制作团队。几个月后,被人们密切关注的季潇湘还是没能苏醒。但是,她的遗容看起来比刚解冻时好得多了。在现代医学技术的帮助下,她的脸洁净无瑕,吹弹可破,甚至比生前还要美丽。即便是到了最后,她依旧是如此的美。章梓轩穿着普通的黑色西服,在葬礼上毫不起眼。“我爱你。”他一生只对她认真说过一次。葬礼结束。美丽的季潇湘将会化成骨灰,然后随着空天飞机的升空,被撒向平流层上空。这是配得上她的葬礼。她没能证明可能,但却证明了某种不可能,拯救了濒于破产的中心,也拯救了那些依旧冻着的人们。他们将会从沉睡中醒来,在一切都变得太晚之前。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说:“刘瑛?”“嗯。”刘瑛完全没有哭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章梓轩顿了顿,因为他突然发现刘瑛和她相像度越发的高了,从身高一直到样貌和发型。这个发现让他心跳不止,虽然他可能早就想到了:“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抬起头:“季潇湘在二十二岁时曾经冷冻了一颗卵子,那就是我。我的父亲是她的爱慕者,按照她的遗嘱使用了那颗卵子。我基因上的母亲,她说过希望在你面前能保持最美的容貌。”原来如此,年份也能对上,一切都说得通了。没有生育过儿女的季潇湘通过其他方式留下了后代,也许她当初仅仅是打算冻一颗健康卵子,等到年纪大了生孩子用。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温情:“可你为什么要坚持解冻?”她微微颔首:“因为我想见她,爸爸总说我和她很像很像。他总说她很犟很傻,有一个忘不了的人,有过一段不太开心的婚姻。我只是想见见她,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她盯着章梓轩,仿佛要看穿他:“你真的理解了她吗?有的人从沉睡开始就没想过要醒来,她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安睡形式。半死不死,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你以为仅仅是行为艺术就能解释她被冷冻的原因吗?”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怕那句话伤害太大。当她失去了你,人生就已经没有光明了。他仔细品味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心里还是乱乱的。有些话刚想说却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即便是观看了几十年,他却从来没有理解过季潇湘。而她真正冷冻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呢?女人还真是复杂呢。“那些原因你不会想知道的。”刘瑛解下了佩戴的纸花,“我想让她解脱,拘束她灵魂和身体的,不该是这可憎的世俗。她应该有个华丽的死亡。”章梓轩若有所悟,悲伤也逐渐从脸上褪去。潇湘她从小就喜欢热闹的地方,再过一会儿她将飞上高空,那边没有人陪她,是很寂寞的啊。他想起来,貌似曾经有某个文明,葬礼时并不满是悲戚,而是欢声笑语、敲锣打鼓。那样的话,潇湘会更开心一点吧!如果她真的在地下开心了,那他也应该开心点。他也该解冻了。他突然微笑,被冻住的心也随之解冻了:“谢谢。哦,对了,我已经确定要离开中心了。”“去哪里?”她也是一笑,带着狡黠,“我们重新开始吧!”章梓轩拿出一张铭牌,在手上晃了晃。他们之间的冰带也解冻了。她也开心得又哭又笑,一下子扑在他的怀中,手心攒着一张长相差不多的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