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红色警报闪烁着,烟雾弥漫在空气中,震动已经使人不能站立。列车长还在试图用无线电和调度室联系,他叫我们待在各自的铺位上用被子捂住口鼻。外面不断传来尖啸声,车窗被映成橘红色。我向窗外看去,环绕着列车的巨大轴线圈被暗红色的气流包裹着,线圈周围产生的激波挟着滚烫的空气吹过,火车就像在一个巨大的充满火焰的风洞里。非常不巧,这个风洞还是一只掉入大气层的烧鹅。火车里的杂物被吸出去,形成一条披着白鳞的长龙,长龙在靠近线圈的地方燃烧起来,瞬间化成灰烬。激波产生的电离层在线圈周围造成了黑障,无线电联系被切断了。列车长放弃了努力,他放下电话,逐一扫视了我们一遍,说了一声“晚安”,然后回到了他的房间。我放在桌子上的那盆指甲花一下一下敲打着车窗,籽荚被撞开来,把种子弹射出来,这一幕幕像闪电打入我的眼中。我竟然有些解气,那帮不相信忠告的人终于得到了教训,但更多的还是悲哀,因为我们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播种理论是对的,播种到来了。我从铺位上跳起来一头冲进厕所,同事惊讶地望着我,他们准在想这家伙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上厕所。我把指甲花抱在怀里,思考着,如果我就这样挂了,我得留下点什么信息。从我知道死亡的那天起,我就认为死也是一种艺术,如果我哪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车撞没了,那将是最大的悲剧。好在老天还没把坏事做绝,它给我安排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死法。手机的屏幕蓝幽幽地照着我,也反射着窗外橘红色的光芒,我呆了片刻,打开录像功能,伸到窗外拍了一圈,然后尽量稳定下声音说道:“列车没有到达调度接口,空间位置出错了!这里像一个风洞,气流很强!没有信号!”这时火车像被一根橡皮筋弹了一下,向前猛窜了一段距离,旁边的墙向我迎头撞来。我昏昏沉沉爬起来,左边肩膀失去了知觉。我捡起手机,无力地补上最后一句:“我是N6670次列车员万象,如果我死了,请记住我曾经活过。”做完这些,我靠着墙壁,火车又晃动了几下。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碎片,这是指甲花的花盆的碎片,这些碎片提醒了我,得保护手机的存储卡。我把腰包解下来掏空,用手纸把它塞得满满的,这道工序让我想到了岁末小巷子里家家户户都会挂的腊肠,可惜我再也尝不到那种味道了。然后我做了个小彩头,把指甲花的种子放到腰包里,把手机放进去时我在屏幕上打了一条短信:“到播种的时候了。”“到播种的时候了。”我望着窗外说道,这时的火车正穿过一个水面一样的界面,一道光线刺进我的眼睛然后扩散开来,把我拉向永恒的白昼。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太阳从挂着一半的窗帘照进来晒在我的身上。我坐起来喘着气,空气中仿佛还飘着刺鼻的烟雾,仿佛在那个世界真有一个列车员,他的命运和我的命运冥冥呼应着。要是在平常,这会是一个好素材,可以写成一个好故事够我吃一阵子了,然而现在我担心现实比故事走得更远,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有点跟不上节奏了。我推开堆满方便面空碗的桌子,走到洗脸池前准备洗把脸,镜子中的自己胡子拉碴,眼神疲惫,好像灾难片里幸存下来的一个小角色,而且这个电影还远远没有结束,你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见鬼,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胡思乱想混吃等死的人来说,这就是他的世界。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已经来不及洗漱了,只好擦擦眼屎厚着脸皮去开门,听声音我知道这不是涛哥,这是……我从门孔望见外面站着一挂腊肠。见鬼!我打开门,包租婆笑嘻嘻地从腊肠后面伸出脸来,这个肥婆从来都提防着我,这次不知又安了什么心。她把腊肠凑到我脸前说:“万老弟,给你。”见我不说话,她说:“怎的,不爱吃?”我忙说:“不,不,我做梦都想着这东西。”她堆着笑说:“嘿嘿,这就好,我在楼下晾着腊肠,你闲着没事帮我看着点。”我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她是怕我偷她的腊肠,先用一点好处来收买我,还可以得到一个义务看守员。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如果我不收下她会不心安的。我把腊肠挂到阳台上,又想起了那个小包和手机,很可能手机里会存着更多的信息,现在也应该破解出来了。我正想打电话给涛哥,涛哥的电话打来了。“你小子还在睡觉!快来三中路!”我冲出门拦出租车,过往出租车的电台叽叽喳喳地叫着,司机一听我要去三中路都连连摇头开走了。好不容易拦下一辆愿意去的,因为那司机也想去看看。一路上有救护车从文昌桥方向源源不断地开来,车子开进三中路没多远就停下来了,前面挤满了人,里面就算有只哥斯拉也看不见了。还好我比较瘦,几经努力钻进人群,终于看见了前面的情况。一列火车歪七扭八地塞在路中间,路旁的路灯和树全部被连根扫断了,地上落满了碎玻璃和碎砖。装机青年的集散地—好机汇电脑广场的当街一排门面也被铲掉了,一群人正在那里哄抢商品,一队消防队队员在旁边抢救被压的人。火车这边的路面被铲得干干净净,火车那边一定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一辆公交车横停在路中间充当着路障,警车闪烁着警灯。这才像发生大事的阵仗嘛,我吹了声口哨。前面站了一圈领导,旁边就是市委、市政府,大大小小的领导全都跑出来了。我找到涛哥说:“怎么不疏散人群?再来个火车就好看了。”涛哥沙哑着嗓子说:“已经在疏散了,这帮人都不知道大难临头了。你来看。”他把我扯过一边说:“这次的火车和上次的样子不同了,这是从火车里找到的一片报纸。”他递给我一张塑料薄膜袋装着的纸片,又拿出一张表格说:“这是根据一号火车破译出来的文字对照表。”我找到对照表上“的”字的写法,和纸片上的文字对照,没有相同的。根据纸片上的符号频率,我在手上写下两个符号,对涛哥说:“这两个符号有一个是‘的’字,另一个也是常用字,都没有在对照表里出现。”涛哥和我面面相视,他说:“这么说……它们……不是同一个世界。”我点点头。涛哥说:“你的猜测是对的,平行世界发生了连锁反应。”“播种开始了。”我说。“还真像播种,前次是西南郊外,上次是城南,这次是城中,下次不知道又会是哪里……”涛哥车上的对讲机响了,过了片刻他脸色沉重地对我说:“这次是谷埠街。”我们驱车往河南方向狂奔,车子开上柳江大桥开不动了,逆行的车辆已经占领了顺行的车道,从那边过来的人一个个都像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不要命地往前钻。涛哥把车门踹开对我说:“走,下车。”刚打开的车门马上被对面过来的一辆车别上了,涛哥打开警笛朝对方大骂了一通,然后在怀里揣上警戒带,从窗子爬出去,叫我跟上。我们爬到车顶上,从一辆辆车上面跨过去,下面的司机纷纷打喇叭抗议,但是他们也只能抗议而已。我们走到前面,看见几辆车的车主已经弃车,还有几辆车已经撞坏了,车阵被卡死在桥上了,还好我们及时做出了弃车的决定。涛哥一路撞开人群,奔到出事地点拉警戒线。我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一文青追一警察,真是要命了。跑到谷埠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列火车一头撞进了国际商城的门脸里,把一层楼撞塌了一半,玻璃外墙也垮了一大半,残墙上摇摇欲坠的玻璃还在往下掉。涛哥望望这个大摊子,又望望手上的那卷警戒带,大骂一声,把警戒带扔在地上。柳南派出所和市政公司的人先后赶到了,他们把现场隔离起来,就要到大楼里面去找人。涛哥把他们拦住了:“没看见天上正在下刀子吗?切你们的脑袋就像切西瓜一样容易!等消防队来。”他转过身来小声地嘀咕:“妈的,我还有这儿的购物卡没花呢。”我指着河北方向对涛哥说:“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河对岸升起滚滚的浓烟,夹杂着火光。涛哥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对我说:“走吧,局长叫你跟我回去。”他对围观的群众挥手说:“都散开都散开!每个人都回家收拾好东西等消息,不要乱走动。”往回走时,桥上的车辆已经全部变成了空壳。回到公安局,很多人正在会议室开会,我看见市长也在,涛哥带我悄悄溜了进去。公安局局长说道:“我建议,应急方案的主体参照重大突发灾难应急预案,我还有一份补充方案……今晚就组织一部分人先撤离,剩下的全部要进入地下躲避,二十四小时内全城撤离完毕。现在要立刻疏通道路,确保最大运量……”市长说:“立即启动Ⅰ级预案,正常情况二十四小时内撤离完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一天之内事情会恶化到什么程度。”局长说:“听天命,尽人力。”市长阴沉地望着局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点头。我这才注意到这个临时会场的特别之处:地点在公安局,而不是在市政府。局长说完小声叫我过去:“你还有什么建议?”我说:“没有了,这么迅速做出的方案已经很完美了。”局长一笑说:“谢了,这是事先做好的预案,算是你的提醒,对付摸不透的敌人,既不能乱动,又要抢占先机。”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局长说:“最好协调下游水坝开闸泄流,要是火车积塞在河道就可能抬高水位。”“有那么多吗?”“难说。”局长点点头说:“好,我跟市长说,但那只是提议,最终决策是由市领导来做。现在做出的每个决策都是决定命运的……你说,会不会每个平行世界里都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公安局局长在指手画脚?”局长一扫多天的疲惫,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我笑笑,我相信每个世界里都有一群这样的人。我想起了手机的事,问局长:“有没有从手机里破译出新的信息?”局长一拍脑袋说:“我差点忘了这事。”他凑到我的耳朵旁小声说:“现在这事保密了不让说,我就违反一次纪律告诉你吧,在手机里破解出一段七秒钟的视频,视频太晃,看不到东西,但是录到一句话,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列车员的名字。”我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梦境真的和现实重合了?这个无数次在我脑海中出现的老朋友,我们终于要说“你好”了,也许不是“你好”……“他叫什么?”我激动地催问。局长嘴唇动了动,望望我,终于说道:“陈晓昆。”“什么?”我愣愣地说,这三个字没有触动我的任何一根神经,我本以为会是个很熟悉的字眼。局长把名字的同音字写给我:“光是这三个字我们市就有七十三个同名的,如果加上其他同音字组合不知道有多少。”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印象。我随即释然地一笑:一个名字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两个世界连文字的写法都不同,那只不过是我一心的想象罢了。我回到出租房里收拾东西,收拾了几件实在想不起有什么非带走不可的了,我几乎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连一张和女孩子的合照都没有。一堆发表过文章的报纸和杂志我忍痛不要了,我把U盘、光碟收罗起来,又把计算机的硬盘拆下来揣上,这些里面有我的小说、资料……全市已经进入紧急状态,电视里、广播里都在播送紧急通知和最新情况,手机接连不断地收到短信通知。好在除了上午的三起撞击,到现在还没有发生新的情况。没过多久街道办的人就来动员撤离了,过了一会儿又有政府的动员小组来用喇叭喊话。临近傍晚的时候,撤离开始了。楼道里响起零乱的脚步声,包租婆抱着她的卷毛狗挤进来半个身子说:“万老弟我先走了,楼下的腊肠你拿去吃吧,不过空出去的这几天房租可是照交的啊,我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我的决定。”我没理她,心想,到时候你的房子还指不定在不在呢。我装了几瓶水,几袋饼干,还想下去买些干粮,撩开窗帘一看,每个小卖部门前都排了几十米的长队,我只在“非典”的时候看见抢购板兰根的人群有这个阵势。我走到楼下,把挂着腊肠的竹竿挑起来扛在肩上,像个剑侠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我看见包租婆开着车被拦了下来,她不得不下车,抱着一堆东西骂骂咧咧地走到人群里。人们从院子和巷弄里走出来会合到一起,因为不知道“播种”什么时候会大爆发,所有人必须尽快赶到撤离点或避难所。人们推推挤挤,有些脸上带着恐慌,有些脸上带着好奇,有些脸上不知道该带着什么表情,毕竟好几代人都没有经历过逃难的感觉了。小孩子们却兴奋地到处乱窜,我向一个抱着奥特曼的小孩子挤挤眼,教他哼起《共青团员之歌》来。一路上都有疏导员把人群引到空余的避难所里。那些小时候跑进去探险的防空洞,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了,这时候它们又纷纷被挖掘出来,幸运的人会找到我藏在里面的弹珠。这时候我才伤感起来,这个城市带着我的全部记忆,我骑单车走过的小巷,巷口的麦芽糖,父母搬走前我度过了童年的职工宿舍,被我砍下树杈做弹弓的桃树,砖墙上长出白毛,刮下来可以配成火药,我被火药烧了眉毛,就偷偷用黑笔画上,还有青云夜市,还有指甲花……太多太多了,在必须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后面的人催促起来,又有人抱怨我的长竹竿,我故意把竹竿挥扫了几下,得意洋洋地大步走上前去。涛哥的电话打过来了,他在电话里嚷道:“妈的,终于打通了!你快来中心广场和我会合,不知道手机信号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我一路拍照一路遛达到广场,广场上集中了几万人,首尾衔接的车队正在把成批的市民撤往市外。工程队在广场的周围建筑起防护工事—一根根钢柱子组成的宽二十米的隔离带,钢柱都是从柳钢赶运过来的特种钢梁。这个城市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并且作出了快速的反应,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许科幻大片让人民的神经变得像小强一样强悍了,灵异小说也有一些些功劳吧!我厚脸皮地想。广场下面的大型地下停车场成了最大的避难所,我走进去看见这里已经安置了七八千人。涛哥他们设置了一个临时岗亭维持秩序。所有的易燃易爆物都不允许带到避难所,涛哥正在把一堆野炊的炉子、气罐拖出去,我不由得感叹这些人的心态真是太好了。我拒绝了涛哥先送我出城的提议,这是一次绝佳的体验,想想看,你终于看到现实追上了你的想象,在想象的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一脚,简直让人激动得要大喊一声。这是那些一年写N本悬疑小说在畅销榜上久挂不下的作家也没有经历过的,以后他们只能生活在想象中,而你可以用冷酷的语气说:“I had fucked the life !”(我毁了我的生活!)于是我和所有抱怨不能先走的人一起留下来了,也许正是这个决定救了我一命,晚上听说有一列火车落在路上,十几辆公共汽车撞在了一起。此外一切都平安无事。在临时避难所里恐慌的情绪似乎远去了,人们咒骂着一切不靠谱的事情,柳州方言的粗口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让我感到无比踏实。在远方读大学的老乡们会说起一个共同的体验,当踏上开往家乡方向的火车,一句地地道道的“乡骂”传来,一种回家的亲切感便油然而生。有人眉飞色舞地讲起各种传言,大家提心吊胆地耸着脑袋听,添油加醋地说,这时恐慌变成了一种酒精饮料,滋长蔓延,却让人沉醉其中。大家很快熟识起来,客气地分吃东西,入夜便有三三两两的扑克摊摆起。甚至广场上有人推车卖起小吃来,青云市场的一个小吃摊老板也在其中,他瞪大眼望着我说:“怎么每天都能见到你?”我拍了好些照片,然后我坐在广场北边的草地上,把经历的一切记在手机上。高压钠灯把广场照得一片通明,一整夜车队都在把一批批的市民运往市外。城市的街灯依然流光溢彩,高楼像灯火上飘浮的云山。这个我曾经无数次想逃离的城市,在每个人都逃离的时候我又想留下来了。这天晚上我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这个城市的灯火中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大部分人已经撤离完毕,停车场里还剩下大约两千个年轻人。撤离行动进行得很顺利,正是因为太顺利了,使大家产生了动摇:到底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撤离?也许“播种”已经结束了。最后两千人的撤离就在一片怀疑和反对声中开始了。人们走出地下停车场,看着空****的城市。空****的城市使他们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我们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守护者了,我们不能抛弃这座城市。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纷纷要求回家去,人群里起了不小的**。突然有人喊:“听!什么声音?”人群安静下来,一串轰隆隆的雷声贴着地面传来,在这寂静无声的城市中显得特别清晰,接着是一长声尖啸,如同一只巨大的怪鸟的叫声。我明白过来,这怪鸟的叫声是钢铁撕裂的声音。更多的隆隆声和尖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远有近,如同一场合奏。“啊!”一部分人惊恐地叫起来,其他人抬头朝他们望的方向望去。龙城路方向,一个庞然大物一头撞穿前面的一座写字大楼,在十几层的高度,它后面的部分像一根钢鞭继续向前甩去,发着尖啸声扭曲缠绕在大楼上。大楼像被剥皮器削了一圈,玻璃幕墙全部被打成粉碎,“哗啦啦”的掉下来。这条钢铁巨蟒在空中跳着诡异的舞蹈,甩出银光闪闪的鳞片。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诗:“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巨蟒被自身的重量扯成几截并“嘎吱”响着坠下来,轰然落地,剩下的几节车厢悬在大楼上。正当人们惊魂未定的时候,另一列火车向广场抛来。这次我看清楚了它出现的过程:十几米高的空中出现一个如同水面一样的界面,就像我梦中看到的那样,界面后面的景物像气浪一样扭曲。突然一片涟漪扩散开来,一列火车在涟漪中横着抛甩出来。火车翻滚着直奔向我们,人群呆若木鸡。涛哥一把把我扑倒在地,大喊:“趴下!”反应敏捷的人迅速趴下了,有些是吓得瘫软下去的。广场周围的隔离带发挥了作用,火车撞在隔离带上被猝然阻挡下来,强大的动能把火车撕成碎片,撕裂的铁皮在钢柱间翻卷撕扯,发出刺耳的尖叫,像地狱的刀山里挣扎的鬼魅。火车上的玻璃撞成粉碎,像子弹一样射过来。涛哥紧紧护在我身上。听着头上的“嗖嗖”声过去后,人们才纷纷爬起来,有的人满脸是血,有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看到涛哥没事我松了一口气。“大播种。”涛哥怔怔地说,然后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大家回停车场!”几分钟后接应撤退的车队赶到了,有几辆车的车窗玻璃已经没了,车队里混杂着公共汽车、大巴、军用卡车,还有一辆轻型装甲车。装甲车上下来几个指挥员,催着人们上车。刚刚还闹着要留下的人群现在都哭着抢着往车上挤。涛哥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我抱歉地摇摇头说:“我不走了,对于一个写灵异小说的人来说,见证这样一件事是他的无上光荣。”涛哥恨得抓了一把头发,他已经没有力气和我争辩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不管你了,但是我们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跟我来。”他让我藏在一根柱子后面。所有人走完后,指挥员进来检查,涛哥朝他们挥挥手说:“我这边干净了!”涛哥把他的枪扔在我的脚边,小声说:“保重。”涛哥的脚步声消失后,我轻轻说:“你个死鬼也要保重,你不知欠我多少次夜宵。”最后一批人也走了,我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坐下来,外面仍然传来巨大的响声,仿佛这个城市被一头犀牛放在嘴里使劲咀嚼着。我感到无能为力的孤独,这感觉我曾两次感受过,第一次是十六岁时父母搬离这个城市,我一意孤行要一个人留下来,坐在空****的家里感觉仿佛亲人都离我而去了,我哭了一整天。第二次是大学毕业,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空****的宿舍里想到哥们都再不相聚了,我哭了一个小时。这次是整个城市的人离开了,我坐在空****的城市的中心,没有哭。手机信号没有了,过了一阵子,停车场的灯光闪烁了一下也熄灭了。我找来一堆废材料生了一堆火,点燃这个城市唯一的文明的信号。然后我拆下几根腊肠烤来吃,我就像一个在山洞里烤食生肉的原始人,任外面霸王龙横冲直撞,翼手龙破空长鸣,我自吃我的烤肉。兴许是自我感觉越来越好,我决定到外面去录一段录像,这将是珍贵的历史资料。我观察了一下路线,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旁边的五一路上。路边停了十来辆车子,我找到一架插着钥匙的摩托车,插着钥匙的不会是什么好车,事实上坐上去以后我发现这是一辆电动车。电动车响着安静的“嗡嗡”声载着我驶出街口,这场景的名字应该叫“一个街道巡视员的一天”,但是市区内四处冒起的烟尘提示着这一天并不寻常。沿龙城路往南驶去,首先和我遭遇的是那列一半撞进大楼的火车,掉下来的一截砸在地上,铁皮车厢被挤成一堆烂铁,像一筐砸破的鸡蛋。大楼上残留着另一截。我想起了911,不敢靠近楼下。我打开数码相机的摄像模式录了一段视频。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我把画面猛转过去,没有看见车身,因为火车是从临街门面的后方撞过来的。三层楼的门面被撞开了一个大口,碎石像一道弹幕飞过对街,把对面的卷帘门也撕开了几个大口。被撞开的缺口上露出一个子弹头的车头,车鼻子瘪进去了一块。继续往前开,四面八方的响声越来越密集,好像一群愤怒的兽群要冲过来,要把这座城市撞得粉碎、踩成齑粉。突然间,一列火车从一幢建筑里破壳而出,我猛地刹车,火车从我前面十几米处扫过马路,撞到对面的商店里,商店的外墙整个倒塌下来。惊魂未定,紧接着另一列火车从后面冒出来,追着我的屁股冲过来。我也顾不上录像了,赶紧加速冲出去,一块石头把车轮绊了一下,车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我终于还是稳住了车子。火车在后面紧追不舍,我冲过有碎石的地面,把速度加到最大,如果这时前面再冲出一列车我只能认命了。火车在往前冲的过程中斜了过来,连续扫断了五六棵树,终于慢下来,在后视镜中离远了。我压低前身以五十公里的速度往前飞驰,柳江大桥头有一条防空洞改造的地下街,可以作为暂时躲避的地方。驶出龙城路口,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掠过几个巨大的影子,我猛地抬头望去,仿佛进入了太空舰队空间跃迁的集结点,钢铁的“飞舰”源源不断从空中飞出,轰击着这座城市的身躯。大楼被“飞舰”击中,飞散开大片的碎石,夹杂着亮闪闪的玻璃,飘飘洒洒落下来。有些火车在地面冲行,像除草机一样铲掉地面上的花坛、行道树、灯杆,以及所有遇到的东西,一个电话亭翻滚着停在我的不远处。有两列火车在空中撞在一起,车厢被巨大的冲击能量折叠起来,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然后轰然坠地变成了一堆废铁。这仿佛一场惨烈的自杀式袭击。我一只手举着相机,捕捉着镜头,像一个责任重大的摄影师。驶到柳江大桥头,便见滔天的巨浪此起彼伏。一列火车一头撞入江水,如摩西投鞭一样把江水劈开,掀起十几米高、上百米远的巨浪,细小的水花甚至溅到我的身上。劈开的江水又轰然合拢,涌起巨大的波峰,波峰如黑色的兽脊涌到江岸上,打出白花花的浪花。一些火车被桥墩截住,桥墩下堆积的火车形成了一个水坝,堵塞了河道。不过还好,上游已经提前泄水,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抬高的水位。大桥已经伤痕累累,随时都可能倒塌,我没有冒险往桥上走。这时一块碎石砸在我的头上,我抬头望去,一个巨大的影子正朝我的头上压来!我向前跑了几步扑身滚倒在地,一列火车轰地砸在电动车所在的地方—只差一点我就变成肉酱了。我爬起来后不敢发呆,立刻向地下街跑去。几幢大楼在我奔跑的同时倒下来,我刚跳进入口,一幢大楼轰地压过来,气浪把我冲到了台阶底下,碎砖石和烟尘跟着涌进来。我咳嗽着从砖头堆里爬出来,躺在地上长吐了一口气。好在防空洞有着足够的抗击力,我暂时安全了。一直躲到下午四点,外面的声音暂时消停了一些。我冒险出去看,好家伙,就算是煮一锅粥也该开锅了。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火车,它们用各种新奇的姿势翻在路上,卡在楼房里,挤作一团,这些火车埋葬了我记忆的城市。柳江大桥只剩下几截桥墩,水位又抬高了一些。如果不是有柳江作参照物,我差点认不出方向来。我想了个问题:这些火车捡了当废铁卖能卖多少钱?看着远处还在倒塌的建筑物,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这肯定不够重建这座城市的。我又往广场方向返回,因为食物和水还在那里,更重要的是,那里是中心地带,灾后容易得到救援。这些火车残骸让最近的距离也如隔崇山峻岭,我费了好大劲儿才钻过几节车厢。两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停车场,太阳正落下,照在火车的残躯上仿佛是铜铸的工业雕塑。有几列火车掉到了防护栏里面,最近的一节车厢离停车场入口只有几米远。我补充了食物和水,晚餐是腊肠。夜幕降临,我像一只鼹鼠从“地洞”里钻出来,停车场里黑黢黢的一片,让我毛骨悚然。好在地面上月光还不错,城市没有了灯光污染,星星变得明朗起来,即使在明月的照耀下,星星也比平时多得多。我打开手电走进废墟中,这片诡异的废墟如同一个远古战场,那些躺在夜色中的黢黢黑影,如同上古的大战后留下来的神兽的尸体,那些逝去的灵魂就在废墟中逡巡。这些钢铁骨架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伴着远方传来的钢铁挤压和撕裂的声音,让人直打哆嗦。我爬上一栋损坏不算严重的大楼的楼顶。月光还是不足以让我看清地面上的景象,除了远远几处着火的火光。我想了个办法,架起相机长时间曝光。在照片上终于可以看到城市的面貌,没有一个方向是受灾较轻的,如果“播种”是正态分布的,那么空间卷折的中心其实就是城市的中心。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有一束绿色的光线射向远处,或者从远处射过来,我又拍了几张,同样的光线还是出现在照片里。那里有什么情况?可能是一个幸存者,可能是随着火车发射过来的一个信号装置。我借着月色向那个方向行进,那束绿荧荧的光在天上越来越清晰,它以某种频率的脉冲闪烁着,像在传递什么信息。快要接近目标时我关掉了手电筒,当我走到和那道绿光只隔着一排车厢的地方,绿光突然消失了。他发现了我?我躲在车厢后面听那边的动静,过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响声。我知道深海里有一种鮟鱇鱼,它们用光源吸引猎物上钩;用亮光诱骗鸟群飞下来捕捉它们。也许我已经游到猎人的眼底,他正在暗处欣赏猎物最后的舞蹈?我不由得暗暗地摸住怀里的枪。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又一列火车被抛甩出来了,它与其他火车撞在一起迸发出大朵的火花。绿光又出现了!这次它射向火车抛出的方向。我猫腰摸到车厢连接处看去,只看到那束光的源头,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阵子,绿光又消失了,我静静等待着。终于,月光下一个身影跃上车厢,像一个少年,他背着一个背包,脚步如飞,矫捷地腾挪跳跃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中了。我没有追上去,因为我肯定追不上,那家伙就像在这个环境里面进化了几万年的新人类。就在我站着发愣的当儿,又一幢大楼随着一声“轰响”着倒下来,巨大的响声和碎石打在火车上如弹雨倾泻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听着这座城市倒下,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又一阵“播种”潮来临了,我躲回地下停车场。我想摸出几根腊肠来烤,但是我放在一根柱子下的腊肠已经不见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放在这里的。我打着电筒到处找了一遍,然后确定确实是不见了,连同挂腊肠的竹竿一起不见了。这里顿觉充满了危险,我挥动手电筒四处乱扫,时不时有白色的柱子闯到视线里来,把我吓个半死。这时我多希望涛哥在我身边,我虽然是个写灵异小说的,但是不经吓的,平时只有我吓别人的份儿,哪想过还有别人吓我的份儿。我把涛哥的枪揣在怀里,在周围摆了一圈空易拉罐,辗转了半夜才提心吊胆地睡着了。在我的梦中不时浮现洞外怪兽的破坏声和洞中狼的窥视。第二天十点半的时候“播种”开始消停了一些,我走出停车场。近半数的大楼在多次撞击下都倒塌了,整个城市就像被地毯式轰炸了一遍,而且那些炸弹全是从万米高空扔下来的火车。我望望天上,一只鸟也没有,一个塑料袋孤零零地飞过天空。我背上背包向柳侯公园一带转移,那边离我住的地方近,对那里的情况我比较熟悉。走过柳侯公园的柳侯祠,已经看不见原先的建筑了,那些没有钢筋的仿古建筑早已经被扫平了,连上百年的老柏树也只留下白森森的断口,不知道荔子碑有没有幸存下来。柳侯公园门口,一列火车从公园路方向冲过来,冲上台阶,撞进公园的大门,在柳宗元的瘦削的塑像前停下来。柳宗元依旧背着长袖,眼睛微眯,胡须微翘,和这个钢铁巨兽的头颅对视着。我穿过公园,几列火车泡在湖里,像探头进去饮水的梁龙。湖边有一缕轻烟升起来,我走过去看,只见湖边的一块空地上摆着几张靠椅、几把钓竿,地上有一堆还没熄灭的火堆,旁边扔着几十罐啤酒,我的那一架腊肠也扔在旁边。我不禁骂道:“谁这么缺德,偷老子的腊肠来这儿休闲?”这时我看见地上还堆着另一堆东西,有十几台笔记本电脑,几十个手机,还有数码相机、古玩、字画等五花八门的东西。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伙发灾难财的贼!我刚要转身,一把冷嗖嗖的刀已经架到我的脖子上。怀里有枪,心里不慌,我没有轻举妄动,他们还有同伙没回巢,等情况明朗了再说。我举起手,笑嘻嘻地说:“没事,我路过,你们忙你们的。”“少啰唆!”后面那人一脚把我踹趴在地上。树后面又走出来三个人,现在是四个了,四人很有经验地把我堵在中间,封锁了我的逃跑路线,看样子是准备动手了。我思考是要鸣枪警告还是要趁其不备开枪射击,也就是威慑还是突袭。威慑是达到压制效果和最小伤亡的理想战术,但是我听涛哥说过,制止一名移动中的歹徒一般需要两三发子弹,手枪有七发子弹,如果直接与歹徒交火,就有把握放倒三个。若突袭的话,则效果还会更理想,反之如果鸣枪警告无效,就只剩下制服两人的弹药量了,在对方穷凶极恶的情况下风险将大大增加。我还在思考的时候,有一个贼问同伴道:“怎么弄?”另一个说:“你去,放了他。”我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和气一点事情不是好解决吗?却见那人在牛仔裤上擦着匕首走过来,面露凶相。我说道:“哎哎,你干嘛?不是说要放我……等等,是放人还是放血?”来人冷笑道:“废话,我们从来就没有放人这一说!”“早说啊……”我慌忙去怀里摸枪,枪却被衣服绞住了拔不出来,而我掏东西的动作激怒了歹徒,他举刀朝我刺过来。我头脑一白,心想今天就死在这个低级失误上了。这时只见歹人把匕手一扔,跪在我面前。这个转变把我惊呆了,我叫道:“大哥,不必吧?”然后我看见一支箭尾插在他的肩窝上。我抬头望去,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正搭弓拉箭,英姿矫健。要不是他拿的那把现代反曲弓,我还真以为我穿越了。剩下的三个歹徒愣了一下,现代人对冷发射兵器的畏惧感已经大大降低了,他们立刻又叫骂着冲上去追了几步,他们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又折回来找我算账。这时我总算掏出了枪,朝天“嘣”了一枪。枪声突然在这个寂静的世界炸响,三个歹徒被震住了,黑洞洞的枪口总算唤起了他们的恐惧感,他们一下子就软下来没了气焰。年轻人好像意犹未尽,他把箭射在树上,收起弓,悻悻地走过来。我向他道谢,他把头歪着,不屑地看了我的枪一眼。我很理解,他一定是个冷兵器爱好者,平时窝在家练习,在做梦中驰骋沙场,好不容易有次机会拿弓箭出来玩,还骑着马,还赶上了实战,还不犯法,没想到被我用一把枪给搅了局。然后我意识到这样想有点不厚道,无论如何他救了我一命。经我们商量后,最终还是把四个嫌疑犯放了,我们没有精力照顾四个人,若把他们绑起来,他们就会饿死的。我跟他们说我是留守这里维持治安的便衣巡警,这件事既往不纠,如有再犯,旧罪并罚,然后给他们照了张像。他们没想到警察和贼一样敬业,垂头丧气地走了。我拖过一张靠椅,拣起地上的腊肠放在火堆上烤,对年轻人说:“来一根?”年轻人摇摇头说:“这是偷来的。”我没好气地说:“这是我的!要是我今天不找到它我就没午饭吃了。”年轻人望了我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一根放在火堆上。他从马背上解下一个背包,拿出工具,熟练地把笔记本电脑的电池拆下来,拆出里面的圆柱形电芯。“这些是脏物。”我提醒他。“我有重要用途。”他头也不抬地说。我耸耸肩,说:“我叫万象,怎么称呼你?”“写灵异小说那个万象?”“对,”我惊讶地说,“你看过我的小说?”他终于抬头:“看过一些—我看过你的帖子,你是最先提出‘播种’的解释的。”那个帖子我只在科幻论坛发过,我问:“你也去科幻论坛?”“去。”我愈发吃惊:“你叫什么名?”“Adenine。”“我没有印象。”“因为我平时都潜水。”我“嘿嘿”笑起来:“你的真名呢?”“陈晓昆。”“陈晓昆!”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他很奇怪:“你认识我?”“没……没有……”我想,可能是个巧合,“哪三个字?”“就是唱歌的那个陈坤,中间加一个大小的小。”我“哦”了一声:“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对于一个生存主义者来说,能面对这样的环境是他的光荣。你呢?”我一时哑口,我的台词被他抢了,有点不爽:“我……积累素材。”他点点头说:“现实比故事更精彩。”他把马牵到一个地下游乐场里去,把弓箭留在马上。这里以前是一个防空洞,后来被改造成地下的游乐场,几经改头换面,现在是一个恐龙乐园。那匹马从一堆霸王龙、三角龙中间伸出头来,就像一个不安分进化的异类。“它叫小灰,它是‘播种’爆发前和我过来的,现在回不去了。”陈小坤怜爱地蹭了蹭马的脖子。“好难听的名字。”我说。陈小坤生气地看我一眼:“聪明人知道应好好对待马,它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救你一命。”我注意到他的腰上插着一支手电筒和一支激光电筒,昨天月光下的少年浮现在我眼前。我问:“昨天晚上在广场附近的人是你?”“是的,你看见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你的身手更敏捷,你在做什么?”我终于可以解开这个迷团。“打招呼。”他打开激光电筒,一束绿光射出来。他切换了一下,绿光闪烁起来,像一个不断眨眼睛的绿色精灵。“你有没有注意到,每次火车在抛出之前,空间都会出现一个扰动区,在抛出之后,这个扰动区还会存在一段时间。”陈小坤对我说。我们回到了广场,坐在停车场旁边的一节火车上等待夜幕降临:“我发现,激光通过扰动区,亮度会衰减三分之二以上,这个过程中没有增加散射,这说明激光大部分被吸收了,至于以什么形式,不知道。可以想象一种可能,空间打开了一扇门,一部分光子通过这扇门到了另一边的世界。”“于是你试图通过激光来跟那边的世界打招呼?它的信息是什么?”“我们世界的日期的二进制编码,因为不知道我们世界的平行坐标系坐标,所以只能传递时间信息。”“时间是同步的,这个已经证实了,在第一列火车里面找到了一个手机。”我忍不住觉得好笑,“他们还以为那个手机是一个恶作剧,以后它将摆在博物馆里。”“但是对方不一定知道嘛。其实传递的内容不重要,我不指望有人能收到一整列编码,重要的是形式,自然界是没有单色光的,再加上信号呈现出来的规律性,就可以确定是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问候。”他说得有些激动。“典型的科幻思维。”我说。太阳向西边落下去,给这个广大无边的火车坟场镀上了一层金色。不远处的一幢高楼倒了,掀起一大片尘埃,尘埃慢慢散开来飘在空中,把太阳变成灰蒙蒙的一个边界模糊的气球,像一幅抽象的画。陈小坤钻到火车里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他的声音从火车里传来,闷闷的:“其实你不像写灵异小说的。”我诧异:“哦?是吗?”“科幻才是你的梦想,对吗?”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的一个地方被击中了,好像我小时候站在那片草地中间,死党突然跑来我身后对我说:“你暗恋她,对吗?”可眼下这个人和我素不相识。一个蓄电池从车窗扔出来:“我没见过哪个写鬼故事还要扯上量子论的,你知道那样并不能使故事更吸引人,因为你骨子里流淌着科幻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