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短发的太阳系人额头出现在直播画面下部,镜头晃动,男人的脸与上身被调整至镜头中央微偏左。男人身穿蓝色夏衣,领口有磨损,胸前印花洗至褪色,勉强能辨认出字样为六种常用语图案绘制的沃夫零件店商标。男人身后为常见布局的单人宿舍,杂物与小金属制品较多。男人动作迟疑地向镜头缓缓挥手,视线在镜头与镜头之外某处来回移动。画面底部滚动播放观众实时发言:“这是谁?”“沃夫呢?”“是员工吗?”)我……我被锁在宿舍里已经一天多,通缉令昨天全星区广播通告,说我在绯红上杀了人。但我什么都不知道!跟船上大家伙儿一样,我自己都听了半天才听明白通告里那个斯里坎不是同名的别人。我们小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我想联系我儿子沃夫,今天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接。离泊船只有几个小时了,现在外交这么紧张,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说话了,也怕被送到什么无人之地去,联系不上他,只能用他开店的账号来直播。你们知道怎么找到他吗?(太阳系人紧盯屏幕阅读。底部滚动发言中有观众找来了通缉令图片。“居然是真的?”“叔你杀了谁啊?”“赶紧讲讲!”)讲?讲了有什么用吗?一开始我还慌得满地走,现在连慌的力气也没了,既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在绯红上我真伤着谁了,也绝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你们让我讲什么?讲了,我就能没事吗?从刚接到广播到现在,我已经二十几个小时没睡过觉了,反复地回想在绯红上哪里见到过什么、做了什么。当时蓝海牛号,也就是我所在的这条大船到了绯红,熄火停在卡门线上,下面的情况隔着大气看不清,红外测到行星温度很高。可那不管是什么恶劣的虎穴狼窝也得去,因为我们急需一些符合要求的石头—给大船造一面防护盾,没有盾,船在宇宙里航行就没有任何安全保障。需要的量不多,一艘小分离舱就能取回来。实际坐工程登陆舱下去的,是我和木村熏,还有她养的老鼠。木村是驾驶员,负责开登陆舱,我负责判断什么石材能用、伸哪根管道下去勘探或者用哪种方法采集、什么地方的岩体能安全停靠。下降之前,我们照例模拟了几张环境预测可视图,数据不太足,加上因为有高温和大风的关系,算出来预测结果里几率最高的几种,都是像沙漠或者峭壁之类的少水强气流环境。当时船员们聊天,预计最好的情况是直接碰上整块硬质岩石地表,深度超过50米、温度低于200℃、能直接降落或至少低空悬停,然后用小钻杆采集固体石块。我们是矿船,只要合适的材料上船了,要提炼、要切割、要打磨,都能办。所以船长的期望也不高,能在绯红上找到任何一种普通的固体硅酸盐,也就是硅质的石头,就能满足当时所有紧急需求。相对地,最坏的情况是大面积流质岩浆地表、大气底部高于600℃,完全没有结实的地方停放登陆舱,那就只能往极点相对冷的地方走走,或者更糟的话,浪费一天工夫,回蓝海牛上去,换个半球再分离下来找。除了那些我不懂的新材料盾以外,真空里大多数低分子固体材料的磨损度都差不多,所以基本上只要是没有定向密集裂缝的固体就区别不大。我和木村在大约南纬25度附近从蓝海牛号分离出来,坐着小船穿过高空的甲烷与硫化氢云,高度降至800到1000,下方一直有棕橙色的低空硫化合物大气,各种能见测距都很低。保持在这个高度,我们沿纬线方向朝正南走了一小时,粗测大概走了12个纬度,再走一会儿都该到极点了,除了无边无际的模糊岩浆海和单个最大不超过一百米长的岛群以外,什么也没看见。别说人,我连滴水都没见到。就连气体温度都高成这样,岛群很可能只在与大气接触的地方有薄软的蛋壳,撑不起敲钻开采的折腾。没有陆地,没有沙子,没有冰,到处都红红黄黄的,跟古早电影里的地狱一样,这种地方谁能猜到有居民呢?你们猜得到吗?就连探测生物用的耗子也没吱声,耗子都嗅不到,我们怎么能发现呢?一直到整罐燃料快用到一半、必须返程时,我们都没找到一块方便降落和开挖的大型陆地,于是只好退一步,准备用南极附近零星漂浮的石头岛屿试试。木村是科班毕业,我信任她的驾驶操作技术,如果地表实在薄软,连悬停喷气都撑不起,我们也应该能紧急起飞。跑了这么远,至少标记一下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也好,哪怕只能找到碎石,来回多运几趟也行啊。蓝海牛号接受了我和木村的提议,让我们标几个勉强能用的定位以后,先回去换燃料罐。我们挑了一个相对宽阔平坦的小岛,往那个方向抛射定位针,用的是最便宜的那种箭式短波定位器,扎石头只能扎半米深,没有任何毒性或攻击性。因为不确定岛面石头温度,所以我们盯着定位器插进石头里,确定它没有融化才离开。我们回去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睡醒的时候,蓝海牛也直接停在了定位器的上空,当然还是在外空间……(敲门声。男人停下讲述,低头拉扯夏衣,又抬头盯住屏幕。胸口图案在布料上扭曲变形。)你说,我是不是早该听你的,装一个新材料盾?装了,这些事儿不就都没……(直播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