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的身影在晨曦中渐渐显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是属于尼雅的。尼雅起得很早,妈妈起得更早。尼雅走出房间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人声了。妈妈和其他女人们一起在灶坑里升起了炉火,有的烧水、有的添柴、有的在准备食物……晨雾中的营地里到处是冉冉的炊烟和阵阵笑声。尼雅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树墩上看着她们忙碌。眼前的这幅景象她曾经梦到过许多次,可是每次又会在寂寞的苦修中远去,现在好啦,她终于回来啦。不久,男人们也醒来了,营地里更热闹了。不过男人们吃过早饭,都带着刀剑、盔甲到广场去操练了。别看男人们什么也不干,他们可是女人的主心骨,瞧,男人们走了,女人们也安静了。于是营地里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一些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孩子在嬉戏。尼雅没有看到父亲,他的早餐是妈妈送过去的。妈妈回来告诉尼雅,爸爸今天很忙,大概没时间来看她了。尼雅倒没觉得怎么样,她是由妈妈带大的,和爸爸一直很生分,不过她从妈妈的眉间看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忧郁。中午时分,萨离蓝叔叔来看她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英俊帅气,还抱着尼雅哈哈笑个不停,不同的是他身上换了一身银色的甲胄,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可好看了。不久,穆羽真叔叔带着慕容妹妹也来了。慕容妹妹长大了,可还是那么爱哭,见到尼雅高兴地落泪。穆羽真叔叔却明显地衰老了,额头上多了几道很深的皱纹,两鬓也斑白了,尼雅记得他比萨离蓝叔叔还要年轻几岁呢。尼雅就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希望能把那些皱纹抚平。弄得穆羽真叔叔忽然把脸扭了过去。尼雅看到他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真是多愁善感的一对父女呀。穆羽真叔叔送给她一把亲手制作的落星笛,并当场吹了一曲“梦回尼雅”,那婉转苍凉的笛声似乎是一位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故乡后在诉说衷肠,让尼雅好感动。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不断有人来看望尼雅,有儿时的玩伴,也有熟悉的叔叔、姑姑们,还有一些尼雅不认识的大人,他们见到尼雅后都亲热地像亲人一般。妈妈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礼物。晚上,一堆堆篝火点燃了,一只只杀好的羊放上烤架,大人和小孩们都出来了。星空下,篝火旁,大家载歌载舞,庆祝尼雅的归来,整个营地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尼各撒的大石屋远离营地,也远离那些欢声笑语。大厅中央摆放着巨大的长方形石案,上面铺着一幅由七八张雪豹皮拼接起来的地图。萨离蓝、穆羽真、尼布楚、西霆风、龙岩部首领泰零锷、若雪部首领雪远风和绿洲诸部将领正襟危坐在长案右侧;左侧是萨也言老爹、旗云格婆婆与一班各族长老;尼各撒与黑衣武士萧若寒并肩站在石案上首。大厅内鸦雀无声,气氛紧张,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聚集着这么多人。“……楼兰军队布署的情况大致如此,我们的计划是:由联盟大军一部率先从楼兰西部发动攻击,吸引驻扎于卡林国的楼兰重兵集团西调;待其退回楼兰之后,我黄金家族武士自巨撼山脉北麓直插卡林江东岸,断其归路;之后,隐蔽于绿河东岸的尼雅精骑向卡林平原进军,歼灭楼兰残部,占领卡林国全境……”萧若寒指点着地图说道,而后抬头看了看众人,又道:“此时,楼兰势必调头强攻卡林江,按照计划,尼雅部务必与黄金武士会合,死守卡林江,待楼兰部队精疲力竭之时,联盟大军主力将从吐藩沙漠绕至卡林江西岸,到时候我们一起发动总攻,将楼兰军队悉数围歼于卡林江畔;当然,根据联盟协议,自此以后,卡林平原将永为尼雅所有。”众人望着地图,久久不语。“自古刀兵不轻言,这关系着尼雅的存亡,一定要慎之又慎。”萨也言老爹的话让大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闷。“打与不打恐怕由不得我们,一旦楼兰彻底平定了卡林国,下一个目标可能就会是我们。”西霆风脸色铁青说道。“楼兰大军锋芒正盛,我们联盟部队的数量也并不占绝对优势,此刻开战胜负难定,是不是……再等一等。”若雪部雪远风沉吟道。“楼兰王祈容被我黄金勇士行刺所伤,生命垂危,他的儿子,卡林亲王祈辉又不知所踪,据说已死在雪藏高原的暴雪之中了,楼兰外表貌似强大,其实内部已人心大乱,岌岌可危,难道我们要在争论中错失良机吗?”黑衣人眼中精光四射。“你所说的这些,我们目前都无法证实。”穆羽真道。萧若寒冷笑道:“不如说对我们的诚意还表示怀疑。”“我们此前从未听说过黄金家族,更不知道各国已建立起对抗楼兰的联盟,就这样让我们把全族的命运都压上去吗?” 穆羽真针锋相对与黑衣人对视着,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刺入对方内心深处。在两个人对峙的目光中,大厅内响起一片交头接耳之声。“黄金家族曾是涅褩圣女的禁卫军……”萧若寒缓缓将一个小小的锦盒放在石案上,“这是我们的镇族之宝飞虎啸天印,凭着它可以征召天下还忠于涅褩圣女的血魂战士,而且……”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将留在白石林,直到楼兰国破为止。”又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尼雅的命运已经在这一天注定了。清晨,人们又忙碌起来,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但是从人们慌张的眼神和阵阵窃窃私语中,可以感受到一股忧虑不安的气氛迅速扩散开来,不久就笼罩了整个白石林。“男人们要打仗了。”“尼雅要与楼兰开战了。”“难道和平的日子结束了吗?”……尼雅走在营地间。她对大人们的事情并不关心,她还是个孩子,刚刚重新开始一个孩子的生活。她手里抱着一罐羊肉汤,走过营地中央的空地,经过穆家和西霆家的石屋,穿过一条石板路和一片晾着羊皮的木架,来到一座矮小的石屋前。她要去看望萨月儿,在尼雅的心里,除了妈妈,最亲近的就是月儿姐姐了,可是回来两天了,却一直没有见到她,询问妈妈,妈妈说她病了,于是尼雅一大早便炖好了羊肉汤,要来看望五年没见的月儿姐姐。一路上她还沉浸在回忆中,她们一起在远离部族的干河床里寻找五彩的石子,手拉着手在参天的树林间漫步,拥抱着在夏夜的星空下跳舞……开门的是月儿的妈妈。看到尼雅,妇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慌乱起来。尼雅并没有留意,她看到月儿姐姐坐在石桌前忙着什么。尼雅上前几步,把瓦罐放在桌上,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一头扎进了萨月儿怀里。“说什么病了,这不是好好的?呵呵,好像还胖了,脸上红扑扑的,怎么不去看我呢?罚你明天带我出去玩。”尼雅伏在她耳旁撒娇道。那一刻,月儿愣住了,虽然她早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可是她还是觉得百感交集,一时间惭愧、羞辱、不安、忧愁一同涌上她的心头……慢慢地,她惨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惊愕的眼中变得柔情脉脉;她轻轻抚着尼雅的头发,叹息道:“长大了,长成大孩子了。”“月儿姐姐才长大了呢,瞧,都变成尼雅最漂亮的女孩了,族里面还有谁配的上你呀。”尼雅摸着月儿的脸颊赞叹道。月儿仔细端详着尼雅,泪珠忽然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落下来,她紧紧地抱住尼雅,哭泣道:“这么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姐姐总是盼你回来,你知道姐姐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吗?可是等啊,等啊,你就是不回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尼雅为月儿姐姐抹去泪水,“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月儿缓缓摇摇头,说:“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瞧你,长大了,就变得多愁善感了。”尼雅笑着说道。月儿拿起桌上的项链,系在尼雅颈上,说:“姐姐送给你这条项链,它是用我们小时候在河滩上捡的石子串成的,姐姐想告诉你,无论如何,姐姐是真心爱着你的,姐姐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命运有时候就像是一个死结,你怎么解也解不开。”“月儿姐姐,你有什么心事吗?”尼雅发现她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干,便有些担心地问。月儿抬起头,黑沉沉的屋顶像是一团低垂的乌云,压迫着她的心,但是她的目光已经超越了时光。她似乎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夏日的黄昏,火红的落日刚刚隐去,金色的晚霞像火焰一样在天边燃烧,她在白石林外的小河边遇到了他,他第一次拉起了她的手,他的目光在晚霞中褶褶生辉,她的心一下子沸腾了,像揣着一个小兔子一样狂跳不已,那感觉是多么美好啊;后来几天,他却若无其事,偶尔两人目光相对也没有什么异样,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迷惘了,难道那个黄昏是一个美丽的梦吗?她变得魂不守舍,整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心已经失落在他的目光中了,同时,她又在莫名地期待着什么,可是仍旧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企盼与向往的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还是在小河边,黑暗隐没了白石林,迷离的繁星布满天空,她面对静静流淌的河水默默地流泪,她决心忘了他,决心断了那根刚刚发芽的情思,这个时候,他那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她“哇”的哭出了声,她诉说着她的思念、她的忧伤,而他就更猛烈地拥抱着她,让她觉得窒息……想着,想着,月儿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尼雅,姐姐已经怀了宝宝。”她盯着尼雅的眼睛说。“是吗?快让我看看。”尼雅欣喜地抚摸着月儿微微隆起的腹部,“哈哈,以后我就可以抱着他到处去玩了,就像小时候你带着我那样,”接着她又端起了瓦罐,“快趁热喝了,好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尼雅,”月儿的目光严肃起来,“我怀的是尼各撒的孩子。”尼雅的笑容刹那间僵硬了,瓦罐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尼雅没有回家,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走出了白石林,最后在遇见母亲的树林前坐了下来。她没有哭,多年的孤独生活让她淡薄了情感,坚定了意志。可是现在她真想大声地哭出来,留在她记忆中的小时候的那些美好回忆已经彻底碎裂开来,她的心中乱糟糟的,眼前全是妈妈那孤单的身影,月儿苍白的脸庞和爸爸冷酷无情的面容……她久久地望着远处的白石林,白石林在湛蓝的天空下一览无遗,可是在她的眼中,白石林又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冰冷,完全失去了故乡的温情。时间在默默流逝……太阳一路西行……天色渐渐暗淡下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尼雅视野中,开始还在很远的地方,几乎一眨眼就到了附近。来人很特别,足有两个人的身高,像个巨人,尼雅一度以为是小武来了,便站起了身,就在她要喊出声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一个陌生的黑衣人。“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黑衣人笑着问道。尼雅没有回答。她觉得陌生人身上隐隐散发着冰冷、阴森的气息,和小武外表无情但心如烈火的气息截然不同。她不喜欢这个人。看尼雅略带失望的表情,萧若寒的心一动,莫非……“你见过我吗?”他边问边靠近女孩。尼雅摇了摇头,忽然她想起在父亲的房间见过这个人,于是又点点头。“你见过我的族人?像我这么高的人?”萧若寒盯着女孩问。尼雅毫不示弱地望着对方。这个人的身高和敏捷,尤其是周身流溢出来的强大力量与小武是那么相似,他们肯定属于同一族群,然而小武让人感到安全可靠,而这个人却让尼雅嗅到了危险甚至邪恶的味道,他们绝不是同一类人。“不,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高的人呢,你是巨人吗?”尼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这个小女孩在撒谎,她那单纯的眼睛是掩藏不住心事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另外一个血魂武士的存在!萧若寒不禁把目光投向已经化作一片灰影的雪藏高原,难道……难道那股可怕的力量已经被唤醒?那将是整个古陆的一场噩梦!“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尼雅道。她仍旧沉浸在忧郁的情绪中,心中一团凌乱。陌生人却不识趣地在她旁边坐下了。“你是个特殊的女孩,我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陌生人说道,“如果说,有谁能够让这片荒凉的戈壁化作水草丰美的草原,有谁能够让白石林重现往日的辉煌,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只是希望和爸爸妈妈一起开心地生活,只希望别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来破坏它。”尼雅有些失神地说道。“你的身上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存在,只不过你还没有察觉到它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连你那些愚蠢的族人也还蒙在鼓里呢。”萧若寒冷笑道。尼雅皱了皱眉头,说:“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说话。”萧若寒冷笑着打量着周围,白石林已经消失在愈加浓郁的夜色中了,几十米外看不清景物,树林边一片寂静:“你一个小女孩独自在旷野中,不害怕吗?”他问道。他没有想到尼雅蛮族中竟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女孩身上的力量强大得让他颤抖,这是对黄金家族的巨大威胁,弄不好会毁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杀机。现在的时机正好。“害怕?”尼雅一愣,细想起来,不管是面对凶猛的雪豹还是站立在雷电交加的黑海洋前,甚至在雪山山谷中多年的孤身生活,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呢?她体味出了陌生人话中的含义,看穿了他的心思,可是她仍然没有一点害怕的念头。“不,我不害怕。”女孩出奇地镇定。萧若寒感到自己的手在女孩清澈的目光中有些发抖,那一刻,他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惧,这,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未有过。还在犹豫什么?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孩,还不懂得运用那力量,而自己是黄金家族最杰出的战士,这一代最先通过试炼的血魂武士。萧若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尼雅,你原来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夜幕后面露出一个男孩的身影。萧若寒一惊,为什么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是什么让自己丧失了一个血魂战士敏锐的洞察力?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某种力量所笼罩吗?黑衣人已经失去了冷静,他尴尬地笑道:“你们说话吧。”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了。尼雅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武士,他身着盔甲,左手抱着一个头盔,腰间悬着战刀,走起路来就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张稚气的脸上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在部族中得到一件金属盔甲是种令人羡慕的荣耀,只有那些经历了惨烈的战斗,至少杀死了十个敌人并且幸存下来的战士才能得到这份荣耀。“你是萨迦。”尼雅淡淡地说道。如果是在一天前,见到童年的玩伴,她一定会兴高采烈,但是现在,那些快乐的童年往事反而像一把匕首,刺痛着她的心,她真想把它们全都忘记。看到尼雅冷淡的表情,少年武士有些慌张,脸上腾起一抹绯红,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说:“我一直在绿河沿岸随着部队巡逻,今天下午才回白石林,听说你回来了,就到处找你。”“是吗?你们男人总是很忙。”尼雅又想起了父亲,那个整天不回家的父亲,那个让母亲伤透了心的父亲……尼雅的埋怨让萨迦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着干什么?坐下吧。”尼雅也察觉出自己的态度不好。萨迦在尼雅身边坐了下来,却留了半个人的空隙。这些年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是她的存在让他在伤重濒死之际支撑了过来,是她的笑容让他在艰苦的生活中有了期盼,可现在为什么自己还与她保持着距离呢?是那变得闭月羞花的容颜让他不敢接近了?还是她冰冷的言语让他感到了隔阂?他尴尬地张了张嘴,多少个夜晚,他对着天边的冷月诉说着自己的苦恼与快乐还有对她的思念,可是现在她就坐在自己身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沉默,越是沉默,萨迦越是不知该说什么。“记得你以前挺开朗的。”尼雅道。“哦……我……”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面对着凶猛的雪豹自己从不曾害怕,可是为什么现在心“砰砰”直跳?“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呵呵傻笑着。“那你就坐着吧,我要回去了。”女孩说着站起了身。“不—别……”男孩连忙起来拉住她的手。“干什么?”女孩甩开他的手,一脸愠怒。他惊呆了,女孩一下子在他眼前变得陌生极了。他刹那间感到了隔阂,她已经不是那个自己日夜想念的女孩了。可是他仍不甘心,他试图去解释:“我……不知道……会让你不开心,我……我一直想着你,你看……”他从胸前拿出一串动物牙齿串成的项链,一看那些牙齿的形状和长度就知道全是雪山中最凶猛的野兽,“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串刺猪项链吗?我一直都戴着;这一串是我为你做的,这些猛兽都是我亲手杀死的。”男孩的眼中露出一份自豪。“项链,又是项链……”尼雅看着萨迦手中的项链,眼中忽然落下泪来。她猛然扯下颈上那串彩石项链,重重摔在地上,掩面向远处跑去……萨迦木然托着项链,像雕像一般呆立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脑海中还真切地记着那个快乐天真的小尼雅,可是他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一道无形的伤口在他心中裂开了,他感到无以复加的悲伤,他所向往的美好未来,瞬间变得一团漆黑……大厅里只剩下了四个人,但气氛仍然很压抑。“这些年来,尼雅是恢复了一些元气,但还远谈不上强大,距离羽翼丰满之日更是为时尚早,一旦贸然加入到古陆的争端中,恐怕……”萨也言老爹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尼各撒。尼各撒沉吟不语,好久才道:“我族虽然偏居在荒原之上,但若想与世无争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卡林国多年来对我们的欺凌就是明证,现下古陆正处于动乱之中,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却又相互制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族才有乱世崛起的可能,一旦局势明朗,那么无论谁取得了胜利,对我族都不是好事情,只要这一次我们能够占据卡林平原,那么无论将来局势会向哪一方倾斜,我们都有了斡旋的余地。”“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我同意您的看法,”穆羽真说道,“只不过我对这个萧若寒,以及他所代表的黄金家族有一些疑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时又看不出来,我们能否暂缓出兵,等一段时间再说?”“从来客的心中,我感觉到了谎言和阴谋。”旗云格婆婆也点头说道。“这个萧若寒游刃于列国之间,定然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尼各撒冷笑道,“但不论此人心怀什么鬼胎,但他有他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对策,此番我率两万骑兵和绿洲部族的骑兵一部前去,会在绿河东岸扎营,即便楼兰大军西撤,甚或黄金家族切断卡林江,我也会按兵不动,直到黄金家族损失惨重,我才会向卡林平原出击,这样,即便此后黄金家族有什么打算,它剩下的那点兵力也不足为虑,而其间若有什么异动,我即刻退回尼雅古原,楼兰国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到时候说不定楼兰还会求我们去帮它剿灭黄金家族呢,不论事态如何发展,我们也会左右逢源的……”说罢,他凝重地望着穆羽真:“我留一万精兵给你,还有绿洲部大部分兵力;你要密切注意白石林周围的动静,每天早晚,我都会派出探马与你联络;我走之后,务必加紧完善城防,必要的时候,那些俘虏也可以武装起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白石林的安全,这里可是我们的大本营。”“您放心吧,我在,白石林就在。”穆羽真把右拳放在胸前,坚定地说道。“萨也言老爹,既然尼雅把命运托付给了我,我会小心的。”尼各撒郑重地说。“如此这般,我这老头子就放心啦。”老爹爽朗地笑起来。“你们男人的事忙完了,是不是该说一说我老婆子的事了?”旗云格婆婆道:“自从弥撒婆婆走后,我勉为其难暂时做了族里的尼雅女神侍女,可是你们都知道,我对女神的奥意知之甚少,现在尼雅终于完成了苦修,是不是让她……”提到尼雅的事,其他人面面相觑,默默不语。“婆婆,您对尼雅怎么看呢?”穆羽真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弥撒婆婆走时说的一样,我从尼雅的身上既看到了部族的光明,也看到了部族的毁灭,实在是我的修行浅薄,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人的身上竟然会有截然两种征兆。”旗云格婆婆叹息着摇头。“你还看到了尼各撒的死,这一点为什么不说呢?”萨也言老爹说道。“这些都是尼雅身上显示的征兆,并不是尼雅本人所能够决定或者控制的,所以我还是觉得你们的行动应该谨慎,况且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女神气息,她取代我来成为女神的侍女,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旗云格婆婆分辩道。众人陷入沉默,还有一句话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也许,尼雅的降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她不在的时候,部族重现生机,她回来了,部族却陷入无形的危机之中;也许,正是尼雅为部族带来了灾难呢?”良久,尼各撒才淡淡地说道,“无论如何,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再下定论吧。”他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是那么沉重。尼各撒在女人的屋前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走了进去。灯还亮着,艾雯就坐在桌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尼雅已经在**睡着了。“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艾雯问。“不,不饿。”男人摆摆手,在她对面坐下了。艾雯看着自己男人。时间过得真快啊,岁月的刻刀已经在他的额头留下了深深的皱纹,不过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青年,虽然他们不常在一起,也很少说话,即使目光也很少相对,但是一想起他,她心中就觉得踏实与平静。“明天就要走了吗?”艾雯问。“嗯。”男人点头。一时无话,两个人都默默注视着灯火。“要多久回来?”女人又问。“不好说,也许很久。”男人道。“听说这次很危险,”女人道,“要不我随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人照顾你。”男人有些感动。他把女人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这几年,自己逐渐疏远了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不再爱她了,可是他隐隐觉得,有一股浓浓的柔情已经将他们两个人永远联系在一起了。“虽然危险,只要这一步迈过去,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啦。”男人说道。女人真想说,她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是最幸福的,可是她知道男人的心有多么广阔,恐怕只有天下才能够满足他。她只有通过自己努力去帮助他,她也知道,自己能为他做的是那么微不足道。脉脉的温情随着红润的灯光在小屋内无声地流淌着。“孩子离开了这么久,应该和她多待一阵子才是,现在你又要走。”女人道。尼各撒起身走到床前望着尼雅,神色复杂。良久,他暗自叹息一声,伸出手去帮女儿掖好被子。尼雅的眼睛猛然睁开了。“不,我不要你管,你不是想要个儿子吗?你不是又有了女人吗?还来这里做什么?”女孩喊道。尼各撒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更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愣在那里。“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呀,做噩梦了吗?”艾雯的脸色变得惨白。“是他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是他不要我们了。”尼雅愤怒地指着尼各撒。“住口!”艾雯情急之下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惊呆了,自己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打过女儿。尼雅惊愕地望着母亲。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艾雯张嘴想要说什么。尼雅突然跳起来,冲出房间,跑了出去。尼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营地,又跑出白石林的。尼雅古原的夜晚是寒冷的,尼雅只穿着一件单衣,可是她感觉不到冷。周围一团漆黑,但是她知道自己在向着雪山山谷的方向奔跑。她不懂爸爸为什么会背叛妈妈,更不懂妈妈为什么偏偏还要向着他,她愈发看不懂这个世界了。黑暗中隐约传来了妈妈的呼唤,一声比一声凄凉,一下下鞭打着尼雅的心。尼雅奔跑着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