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变了,以后的日子是那么不堪想象。被星潮直接照射的半球生命绝迹,连躲藏在地下城的人类也没能幸免。幸好我们处在尼雅星的背面,这才躲过一劫。我们在地下城又躲藏了两年。这个时候,地下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配给的食物不仅味道糟糕,更是少得可怜。母亲总是把她那一份分给我一半,我推脱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接过来吃掉。我又流泪了,这次不是撒娇,也不是闹脾气,而是由于痛苦。每天都能看到一车车饿死的尸体被运往焚尸炉。我和母亲的生活还算可以,父亲时常带回一些吃的。城内的所有机器设备因为辐射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空气过滤系统时好时坏,城内的空气沉闷而浑浊。最要命的是供水系统,有一次连续停了五天水,渴死的人数超过一万。地下城的人口已经由四百万锐减至不足三百万,并且形势还在继续恶化。终于,地下城临时政府宣布,星潮的辐射威胁已经过去,大家可以重返地表开始重建家园了。城内顿时欢欣鼓舞!随着尘封已久的密闭铁门缓缓开启,人们从黑暗中竞相冲向外面阳光普照的世界。母亲和我也兴冲冲随着人群走去,却被赶来的父亲拉了回去。“不能出去,不要问为什么,千万不能出去。”父亲的脸是惨白的,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空空****的地下城陷入了沉寂,只有几千人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各种供给时断时续,我们依靠父亲带回的一些生活用品勉强维生。同我玩耍的伙伴们都到外面去了,我整日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后来,父亲派来一个军官教我学习格斗术和各种生存技巧,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感觉父亲在政府部门升到了很重要的位置。几个月以后,忽然有人陆续返回了地下城。回来的人都显得很虚弱,目光中流露着失望与惊恐。后来,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发生了什么?难道生存环境还不如地下城吗?不仅如此,回来的人很多患了重病,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他们甚至没有力气悲鸣,大都在沉默中停止了呼吸。一个熟悉的伙伴也回来了,他同样得了一种怪病,鲜血不断从他的眼角、口鼻和耳中汩汩流出。他恐惧地望着我,颤抖地说道:“完了,都完了,什么也没有了……救救我……我不想死……”那情景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第一次像个大人般站在父亲面前,严肃地询问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和母亲留下来?为什么政府部门同样逗留在地下城深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去?他们患了什么病?尼雅的地表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父亲的目光像蒙着一层雾:“现在情况的严峻程度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计。各种机器设备在星潮过后损失惨重,我们竭尽全力也只能将维生系统勉强维持到今天。更要命的是,半年前我们发现地下水也受到了污染,食物的储量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没办法,我们只能……”父亲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外面的辐射很强,要达到正常水平至少还需要近百年,我们无论如何等不到那个时候……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死,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会有人幸存下来的……我们只能这样期望……”我一阵眩晕。虽然我们躲过了星潮,然而命运已然注定,我们终将伴随着尼雅默默坠入毁灭的深渊。人们全部返回了地下城,但一半的人倒在了阳光明媚却充满致命辐射的土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患病,患病三两天便会死去。活着的人都沉默着,但无法抑制的怒火在沉默中涌动,并最终猛然爆发演化成一场席卷全城的暴乱。暴乱源自一伙人哄抢了食品分配车。警察很快驱散了人群,不过有个人在争抢中死去。不料,这居然成了暴乱的导火索。没过多久,人们纷纷涌上街头,向地下城最深处的政府基地走去。一路上人越聚越多,很多人手里拿着棍棒以及五花八门的武器。检查站的军人见此情景鸣枪示警,但转眼就被汹涌的人群吞没了。军队慌忙关闭了密封闸门,这时的人们因愤怒而完全丧失了理智,棍棒和石块雨点般落在闸门上。不知道谁找到了几箱烈性炸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闸门被炸开了,同时有千余人被炸死。疯狂的人们冲了进去,基地内的人遭到一阵毒打,他们将能抢走的物品全部抢走,不能抢走但能破坏的物品全部破坏,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消息传来,我立刻待不住了,父亲还在里面啊!我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母亲哭泣着拉住我,但是被我挣脱了。地下城的电力已经中断,隧道里一团混乱,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烟尘。许多人举着临时制作的火把四处奔走,一伙人在焚烧什么,还有一些人在抢夺什么,周围到处是晃动的黑影……我中途从一个小子那里抢了一只防毒面具,跌跌撞撞来到基地中。这里更加混乱,更加疯狂。地上遍布鲜血淋漓的尸体和沾满血迹的石块,我几次险些被绊倒。我埋头在尸体中寻找,每看到一张死去的面孔心里都是一紧。还好,我没有看到父亲,他或许还活着!这个想法激励了我。我拔腿向曾经到过的指挥大厅跑去,但是我没能进去,因为大厅里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炙热的火焰卷杂着浓烟从门口喷吐而出。我望着火焰呆若木鸡。父亲死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这么消失在火海中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泪水从我的眼中涌出。我冲着疯狂的人们拼命挥舞双手:“住手吧,住手吧……你们已经疯了吗?大家都醒一醒吧……”突然,我感到头部遭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绿色的原野像地毯一般铺向天边,一丛丛的嫩草和野花踩上去是那么的柔软,父亲和母亲就站立在不远处向我招手。在他们的背后,银色的雪山巍峨耸立,庞大的城市绵延不绝……我奔向他们,可是却怎么也触不到他们的衣角。忽然,我看到天边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闪光,闪光又扩大为一堵无边无沿的火墙。我大声喊叫着要父母快跑,可是他们浑然不觉,仍旧微笑着招手。终于,火焰吞没了我们。我死了吗?人类已经灭亡了吗?没有,因为我还能思考,还能感受到痛苦。可是,我的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拼命睁大眼睛,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光线,光线逐渐扩展,最后变成母亲那焦急的面孔。我没有死,虽然一度挣扎在死亡线上,但是我活了下来。我的眼前都是熟悉的面孔:母亲、邻居莫桑叔叔、践远叔叔、我的朋友凌风和嫣语,后面好像还有许多人。我身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原始的山洞,一支火把挂在熏黑的洞壁上。从母亲的口中我得知,是邻居们帮助母亲把我从暴民的手中救了出来。我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好在终于挺过来了。地下城已经全部被毁,入口也被炸药炸塌了,活着的人们都跑回了地表。现在外面乱得厉害,人们都丧失了理智,烧杀抢夺的事情处处都在发生。平日熟悉的邻居自发组成了一个小组,大家在地下城附近的山区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在这个疯狂的年代,只有团结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我一天天好起来,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父亲死了,这世界在我眼里变得冷酷无情。洞中总计有二十五个人,从地下城带出来的压缩食品够坚持几个月,山洞深处还发现了一小眼泉水。尼雅曾经是人类的天堂,但是现在辽阔的大地上却只有这个黑暗的小山洞供我们栖身保命。致命的辐射威胁像乌云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但这不是最危险的,现在最危险的恰恰是我们人类自身。男人们都守在洞口处,手里拿着棍棒和石块,莫桑叔叔还手握一支枪,如果有谁试图闯进洞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置对方于死地。莫桑叔叔每天都会去打探外面的情况,每次回来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沉默不语。一天,我随他爬上山顶向下瞭望。山下的绿野现在变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平原,山脚下的树林只剩下稀疏的树干,远处的城市看上去也死气沉沉,横贯平原的公路上横陈着数不清的车辆残骸……刹那间我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曾经快乐生存的那个地方了。所有的生命,无论有多么顽强,都会在这个世界里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