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夜未央

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周新疆、李征战、苏莫笑三个人，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冷清。周新疆愁眉苦脸，李征战一副恨铁不成钢，苏莫笑若有所思，三人的气氛有些尴尬。“瞧你那样子，看来是被白骨精迷死了，”李征战咬牙切齿，“别忘了，柳若涵已经死了，你在云上西域见到的根本不是她，说不定那张漂亮脸蛋儿后面是个大老爷们儿呢。”“新疆啊，”苏莫笑道，“征战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我们不能顾虑太多。”周新疆的目光从李征战挪到苏莫笑，然后又挪到李征战，“开会的时候，我把这几天和她相处的过程仔细想了一遍，我觉得……即使她不是柳若涵，也一定是个心地善良、没有心机的女孩子，与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毫不相关，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希望你们相信我。”“直觉？你对女孩子很了解吗？”李征战嗤之以鼻。周新疆有些脸红，“我，我对女孩儿当然不了解，可是，可是我就是相信她。”“新疆，你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苏莫笑愕然道。李征战瞪了苏莫笑一眼，道：“你没看见他左脸上写着‘坠入’，右脸上写着‘情网’吗？”“我就是喜欢她，怎么样？”周新疆有些恼火，在和李征战的共事中他还没这么被动过呢。房间里的火药味有点儿浓，周新疆和李征战相互怒视。苏莫笑连忙对李征战道：“新疆终于有了喜欢的人，这不是应该庆祝的事嘛。”“难道他不知道网恋害死人吗？我这当老姐的能不管吗？”李征战理直气壮。“瞧，新疆，征战不也是为你着想嘛，即使我们相信你，也要弄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这个任务并不清楚啊，你说是吧？”周新疆被这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一唱一和弄得没了脾气，只有长长发出一声叹息。回到云上西域虚拟世界，天色又已近黎明了，周新疆冲了个澡，仍然感到极度疲惫，只想倒在**睡他个昏天黑地，直到醒来之后，所有的不开心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只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站在镜子前。看着略显苍白的自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主意，不禁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的，他快把这辈子的叹息都耗光了。无论如何自己是无法逃避的，这是职责所在，他回到沙发上枯坐，没有张罗游客们早餐，也没有组织大家集合，直到旅游大巴开车时间过了三分钟，才懒洋洋地走出酒店，这三十多位游客格外好动，原本让他头疼不已。周新疆心想：现在，拿出你们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来吧！登上旅游车，周新疆看到车上坐得满满当当，苏丁丁、孙二强、李绍坤夫妇……那些好事分子居然一个不少，周新疆难掩失望，心里面恨铁不成钢，再一看，导游席上两个座位都空着，云小宛，或者说柳若涵并没有出现，本来沉重的心情瞬间变得一阵轻松。“开车。”周新疆催促司机。“别开车呀，周导，云姑娘还没上车呢。”陈茉慧大姐连忙说道。“哦，我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大家的导游工作。”周新疆答道。“那可不一定，”苏丁丁说道，“昨天那场灯光秀就是云小姐安排的，现在想起来还意犹未尽啊。”“就是，换做周导肯定就偷懒了。”孙二强附和道。周新疆正待反驳，个人终端传来李征战的信息：周新疆，注意你的言行，想想你的身份和任务，“好吧，我们等。”“周导，你去找找她呀。”陈茉慧说道。“我昨晚喝多了，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啊，你们有人知道吗？”周新疆回头。众人沉默。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云小宛仍然不见踪影，周新疆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在视网膜屏幕上输入：怎么办？过了一阵，屏幕上回复两个字：照常。“开车吧，我们不等了，”周新疆冲司机点了下头，然后站起身面对游客们道：“今天我们开启一段新的旅程，首先我们将前往苏公塔，这座……”苏公塔是西域现存最大的古塔，造型新颖别致，但是对于西域文明来说它的历史并不久远，在苏公塔前，周新疆简单介绍了苏公塔，便让游客们自由活动，自己跑回旅游车待着。苏公塔并不大，不过半个小时的游览就结束了，旅游团接下来去了坎儿井，坎儿井是西域文明的创造之一，天山雪融水在山脚下被引入地下，避免高温蒸发，从而灌溉了吐鲁番盆地的农田，供应了百姓的生活用水，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李冰的都江堰。参观完坎儿井，已经中午了，就在景区旁边的饭店，周新疆安排游客们品尝了新疆特色大盘鸡和拉条子。现在周新疆完全放松下来，他相信，至少在今天，云小宛不会出现了。旅游车再次开动，十几分钟之后便抵达了交河故城景区，这是西域另一处重要景点，旅游团要在这里游览一个下午，并夜宿交河酒店。交河故城恰如其名，建于河中的一道柳叶形的台地之上，河水环绕交汇形成天然的护城河，而台地自河中心高耸而起，四周的峭壁仿佛是鬼斧神工的城墙。交河城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曾是车师前国的都城，也曾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游客们沿着城门大道走进这座废弃的城市，只见一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平原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历史的厚重缓缓在眼前展开……与众不同的是，从表面看几乎看不到建筑或者残垣断壁，这是一座世所罕见的生土城市，充满智慧的先民们采用减土留墙的方法，在黄土高台上生生挖出了一座城市，民居、市场、手工作坊、官署皆是如此，只有采用高空俯瞰的视角才能一窥其壮观全貌。周新疆指着平原尽头隐现的那座现代化仿古建筑，告诉大家那是晚餐以及住宿的大酒店，游览结束后可直接前往会合，然后便让游客们自由活动了，他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古城中闲逛。此刻，在交河故城游览观光的除了周新疆带队的，还有其他几个旅游团，足有几百人，但是散落在城池间，几乎看不到人影。为了不让匿名登录者有所警觉，管理局并没有采用清场措施。在一处靠近悬崖的藏兵洞里，周新疆碰到了孙二强，孙二强正倚在藏兵洞深处的角落里，一脸百无聊赖。“就你一个人？”周新疆道，“由于气候干燥，这座古城才保留下来，内地可见不到。”“我对古迹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凑热闹，一个人清静些多好。”孙二强回答。“这里还是挺危险的，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周新疆打量周围，说道。孙二强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在虚拟世界死亡会怎么样，真的会死吗？”“这倒不会，但……总归不好，”周新疆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昨晚接到管理局的一份通知，里面提到对你的动向多注意一些。”孙二强立刻紧张起来，“里面还说了什么。”“没什么，就这些。”周新疆拍了拍孙二强的肩膀，转身离开。安西都护府的故址在交河故城的东南方位，是一座宏伟的地下宅院，顶上有十一米见方的天井，李绍坤夫妇正拉着手游览，看见周新疆独自一人走来，陈茉慧有些神秘地问道：“周导，你和小云姑娘是不是吵架了？”周新疆不置可否，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小两口吵架不是常事嘛，”陈茉慧扭头看了看李绍坤，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回头我帮你劝劝她，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谢谢陈姐。”周新疆点头。见到苏丁丁的时候已经到了交河城的最北端，苏丁丁正坐在寺院的台阶上喘息，整个儿交河城北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寺院群，后面是塔林，埋葬着寺院的历代高僧。“看样子你是刚跑完马拉松？”周新疆有些吃惊。苏丁丁一脸兴奋，“已经围着交河城跑了两圈儿了，真是畅快啊。”“我能理解。”周新疆想着系统里苏丁丁双腿残疾的资料，点头说道。“昨晚的灯光秀真是过瘾啊，周导，今儿晚上是不是再来一次？”苏丁丁问道。“那要小宛在才可以啊，不过，我尽力吧。”周新疆叹息一声，回答道。寺院群的侧后方就是交河大酒店，随着天色渐晚，游客们陆陆续续回到酒店，为团员们安排了房间，周新疆带着大家来到了餐厅，晚餐是自助餐，新疆菜虽然美味，总归众口难调。吃饭的时候，很多其他旅游团的游客来敬酒，有意无意地问起今晚是否还会有惊喜，周新疆不置可否。吃过晚饭，周新疆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管理局决定抓捕，柳若涵就消失了，也许是巧合，也许被发觉了，很可能永远也见不到那位穿着白色连衣裙，与自己认真探讨壁画的那个女孩儿了，但是在失落之中，周新疆也感到如释重负。夜色更深，酒店里渐渐安静下来，游客们相继入睡，时间逐渐指向午夜十二点。周新疆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昨天白天，云小宛出现在旅游大巴上，和自己当了一天同事，但是连续三天，他都是在晚上才见到她的，那么，今晚云小宛会不会来呢？他看向紧闭的房门，后背不禁冒出冷汗，既然白天没有出现，说明她察觉了什么，晚上肯定不会出现了。可是，万一呢？他胡乱寻思着，那扇褐色的房门仿佛具有了某种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当当当，门口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声音不大，在周新疆听来却振聋发聩，他立刻从椅子上坐直身体，但是并没有出声，他多希望对方见无人应答就会离开。当当当，又是三声，他不能置若罔闻了，“谁呀？”他问道，没人回答，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然后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就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望着周新疆，清澈如纯净的水晶，目光中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是亲切，是似有若无的眷恋，“怎么，不认识啦，不请我进入吗？”“哦，请进。”周新疆闪开身，有些慌乱或者说羞涩。云小宛轻盈地走进房间，侧身坐在**，有些随意，有些慵懒，“昨晚累坏了，睡了一整天，你一个人没有无聊吧？”“没，没有，还好。”周新疆关上门，回应道。“哦，是嘛？”云小宛听了却有些不高兴，“看来我在不在都一样，还以为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呢？”“喜，喜欢啊。”周新疆脱口说道。“我也是，”云小宛马上露出笑容，“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她站起身拉住周新疆的手，“虽然睡了一天懒觉，可是我却想起了一些事……”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周新疆一下子拥抱住了她，她吓了一跳，猛烈地挣扎着，但是周新疆抱得是那么紧，像是害怕她再次突然消失一般，慢慢的，她不再挣扎，开始是犹豫，然后是顺从，再然后，她也紧紧抱住了周新疆。“小宛，对不起。”周新疆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不，我喜欢这样，”云小宛的双眼变得迷离，呓语般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想起自己是谁了，我……”她忽然腰间一点轻微的刺痛，接着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般，不由自主瘫软在周新疆怀里。“对不起，小宛，真的对不起。”周新疆的声音像是在抽泣。“不，我不叫云小宛，”她感觉说话也变得艰难，她用尽全力，声音仍然小若蚊蝇，“我的名字叫做柳若涵，你，你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