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云小宛

周新疆远远就看见柳若涵站在校军场中央，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萧瑟和柔弱，巨大的翅膀消失不见了，对于她的能力，幻化出翅膀飞翔自然不是难事。难掩心中的激动，周新疆不觉跑了起来，李征战一把没拉住，气恼地跺了下脚。冲到柳若涵面前，周新疆张开双臂拥抱上去，没想到柳若涵轻巧地一闪身躲了过去，周新疆一怔，“若涵，你还好吧，你……生我气了？”柳若涵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新疆，“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值得吗？”周新疆尴尬，接着又迷惑，在柳若涵的眼中，他看不到曾经那道清澈、温婉的目光，有的只是冰冷和陌生。李征战终于赶了上来，不由分说把还在发呆的周新疆拉在身后，然后两个女人就那样近距离对视着。李征战的目光凌厉而霸道，充满了进攻性，似乎要把对方的脑海一层层剥开，直射心灵深处，柳若涵的目光冰冷无情，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无视和轻蔑。这两道目光变成了两把利剑，在无声无形中进行着生死拼杀，校军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气温好像连降了十几度，后面跟上来的游客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终于，柳若涵把目光挪向了周新疆，柳眉微皱，道：“男人，荷尔蒙支配的动物，没一个好东西。”李征战愤怒地说道：“够了，收起你魅惑人心的那一套吧。别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还想做个白骨精吗？”“嗯？”柳若涵的目光一闪，仿佛火花迸射，“死亡，生命终结的意思。别以为在虚拟世界里不存在死亡，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世界，在这里死了，你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也会死去。”柳若涵的语速不紧不慢，仿佛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周新疆的心中却没由来的不寒而栗，他暗道不好，闪身挡在李征战身前。几乎是同一时刻，柳若涵伸出了右手，那只白嫩的小手瞬间化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向李征战腹部刺去。恰好周新疆挡了过来，匕首一下子插入了他的身体。李征战早就保持着警觉，全身上紧了发条，在柳若涵发动的同时便拔出了腰间的战术刀。她听到周新疆痛苦地哼了一声，但是已顾及不上，她眼中的只剩下柳若涵，手中的战术刀也毫不犹豫地捅了过去。多年的共事，李征战和周新疆早有了默契，李征战一动，周新疆就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没时间做出解释，周新疆向前扑去，一把抱住了柳若涵，接着后背就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战术刀捅进周新疆腰部的一瞬，李征战惊呆在原地，柳若涵挣脱了周新疆的怀抱，退后了一步，望着他的目光有了些许色彩。“你们别打了，大家，大家有话好好说，好不好？”周新疆忍着剧痛，神色焦急地说道。“你，你怎么这么傻？”李征战看着周新疆身上插的两把刀，神色关切。“我没事，”周新疆对李征战说道，然后又转身望着柳若涵，声音渐渐有些虚弱，“若涵，这里面有很多误会，你听我解释。”柳若涵说道：“看来她念着你总还有一些道理，只是你搞错了……我不是柳若涵，我是云小宛。”周新疆愈发急躁，脱口说道：“云小宛只是壁画上的传说人物，说不定完全是杜撰的，若涵，你是过分沉溺其中导致认知混乱了吗？”“或许吧，”云小宛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柳若涵不久前死于一次考古事故，你又怎么解释她还活在云上世界呢，所以谁又能说，云小宛不是真的存在呢？好吧，其实这都无所谓，你只要知道，我是云小宛，一个真实的生命。”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穿过人群，跑到李征战身边，指着云小宛说道：“她不是人，她是一个数字生命。”李征战认出来人是二组张王磊，同时被他的话震惊，“什么，你说什么？”云小宛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轻笑，“他说我不是人，而是一个数字生命。的确，我们之间是根本不同的存在。”周新疆惊愕地睁大眼睛，“这，这不可能，你骗不了我，你就是柳若涵，一个单纯善良的人类女孩儿……”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眼前一阵阵晕眩，身体一软跌倒下去。李征战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云小宛低头看了看两个人，血从周新疆身下涌出，向云小宛站立的位置蔓延，云小宛皱了下眉头，从血泊上跨了过去，向着游客们走去。来到校军场的游客大约五十多人，大部分是周新疆旅游团的成员，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王磊说的话，更是清晰地在每个人耳旁回**。看着云小宛走过来，众人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女性甚至接连退了几步。云小宛站在游客们面前，缓缓说道：“你们听到的没错，我是一个诞生于云上西域的数字生命，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叫云小宛，但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是我邀请到这里的。这里，虽然脱胎于云上西域世界，但它是一个完美的属于我们的世外乐园。现在，我正式向你们发出邀请，这里没有不平等，没有暴力和战争，甚至也没有生老病死，你们将可以充分享受生命的自由和快乐。”孙二强听着云小宛的讲话，心里不禁神往，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可是这里只是虚拟世界啊，毕竟是不真实的、虚幻的，况且……我们的身体还在真实世界啊。”云小宛想了想，说道：“或许这里还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或缺陷，有一些甚至很严重，所以需要我们共同去建设呀。至于身体，我会说服真实世界的人类好好照顾你们的身体。此外，假如你们愿意摆脱真实身体的束缚，我会有办法让你们成为一个和我一样的数字生命。”“唔，听上去确实不错，但是……”孙二强还是有些犹豫，“我还没有女朋友啊，我还是想要一个真实的女朋友，虚拟的……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云小宛冷笑，“我想，你会成为这里的第一个居民的。”她的手挥了一下，半空中出现了一段影像。那是一个夜市，类似的夜市在华夏大地上比比皆是，但是孙二强看到了自己，正坐在一张圆桌旁和几个年轻人举着啤酒杯开怀畅饮，而后他看到了隔壁桌上的一个女孩子，很是眼熟，然后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这不是崔莹莹吗，他中学里一直暗恋的女孩儿，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这时，女孩儿身边的男孩子见孙二强探头探脑的猥琐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拎着一个酒瓶子走了过来，两个人争吵了起来。混乱中，酒瓶子砸在孙二强头上，血像是蜿蜒的溪水一般流淌下来，孙二强拿起了桌上穿肉的铁签子扎了过去。看到这里，孙二强看不下去了，他感到深深的懊悔，如果时间可以倒转的话，他宁愿挨一顿打，也不会拿起那根致命的铁签。画面一转，出现他一路乘坐火车或者汽车辗转各地的镜头，里面的孙二强衣衫邋遢，面色惊慌。接着还有他露宿街头，以及在高速公路上步行几十公里的画面……看着这些录像，孙二强就像在回忆那段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他感觉大脑里一片混乱，身边的游客们在窃窃私语，声音很轻，但是在他的耳中都像惊雷一般炸响。“其实这些发生的事与你想的还是稍有区别的。”云小宛说道。她再次挥手，录像退回了开始时夜市冲突的那一段。啤酒瓶子砸在孙二强额头，血淌下来，孙二强转过身看向吃饭的圆桌，录像在这里变成慢镜头：孙二强拿起了铁签子，而他的对手，手中的酒瓶儿在破碎之后形成了匕首一样锋利尖锐边缘，对方根本没有犹豫，持着这把玻璃匕首狠狠向孙二强捅去，只是孙二强手里的铁签快了不足一秒，正中心脏，玻璃匕首在触及孙二强身体的那一刻失去了力量，颓然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如果不是反应快，并没有用铁签刺对方，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空中的屏幕出现了模拟动画，孙二强被酒瓶砸中后仍然在和对方理论，而对方的玻璃匕首无声刺中了孙二强，穿过皮肤，切断了数根血管，深深扎入肝脏之中。“假设铁签没有刺中对方的心脏，那么你就会被刺中肝脏，并在十五分钟之内死亡。而现实情况是，你杀死了对方，拯救了自己，却成了杀人犯。等待你的将是人类群体的审判，为了维护社会的秩序，你的命运可想而知。”“我再想想，再想想。”孙二强捂着耳朵，慢慢蹲下身去。“好好想想吧，我们不着急，不过，这或许就是你们人类所称的命运，”云小宛淡淡说道，而后把目光看向了李绍坤夫妇，“李先生，很不幸，你得了脑卒中，瘫痪在床三年，从医学角度来说不可能逆转了，不能孝敬父母，又拖累了妻子，甚至不能送漂亮的女儿去幼儿园。在你的枕头下面藏着六十二片安眠药，从半年前就产生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而最近这段时间，你随时都会付诸实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李绍坤的嘴角止不住地颤抖着，即使云小宛是一个数字生命，但毕竟不是神，家里并没有摄像头之类的电子设备，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安眠药的事呢？云小宛并没有解释，而是转向陈茉慧，“至于陈小姐呢，新婚燕尔却遭此大变，看着别的小夫妻双宿双飞，自己的丈夫却全身瘫痪，心中的苦涩却是没法对别人言说的、青春对你来说戛然然而止，接下来的生活成了磨难，你要照顾不能自理的丈夫，抚养年幼的女儿，孝敬双方的父母，同时你还是全家的收入来源，不得不打两份工，命运对你来说确实不公平。现实世界中的你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来到这个世界生活，你们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想必你们没有什么意见。”“我的女儿也可以来吗？”陈茉慧问道。“当然可以。”“那我们双方的父母呢？”“可以。”“我们的父母要是想念他们的亲戚朋友了，该怎么办，”李绍坤问道，“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又怎么去找一个心仪的男朋友，怎么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云小宛沉默着，目光愈发冰冷，众人的心都紧张起来，他们面对的毕竟是一个异类，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云小宛忽然冷笑了两声，“李先生，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安眠药的事情吗？”看空的屏幕变换了影像，从装潢上看，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一男一女坐在餐桌旁低声私语，男性虽然相貌普通，但身材高大，衣着得体，带着价值不菲的欧米茄表，女人正是陈茉慧，虽然衣着普通，却罕见地画着淡妆，两个人的举止显得很亲密，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而他们的低语声则清楚地进入每个人的耳中。“他在枕头下面藏了很多安眠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女性说道。“就当不知道呗，”男性说道，“看来他也不忍心这么拖累你。”“可是，我和孩子该怎么办啊。”“小慧，三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啊，我会把你和孩子都照顾好的，不会让你们吃一点儿苦。”男性一把抓住了女性的手，柔情地握在自己手中，女性的脸颊泛起一抹绯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情和家庭，人类，还真是虚伪啊。”云小宛冷哼了一声。“不，不是这样的，绍坤，你听我解释。”陈茉慧浑身颤抖，突然一把抱住了李绍坤，声音哀婉，李绍坤却猛地挣脱开，将陈茉慧推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分开人群，向城门方向跑去，只剩下陈茉慧一个人捂着脸哭泣，却没有人上前劝慰。云小宛浑不在意，在人群前走了几步，这一次，她看向了苏丁丁。苏丁丁连忙道：“小云姑娘，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是个孤儿，没有亲戚父母，也没谈过恋爱，更没有子女，生活和工作也都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虽然我双腿残疾，但也已经习惯了，你这个……这个乐园世界，平时来玩玩儿还是很不错的，要我定居下来却是不行，你看这样，你让大家各回各家，没事儿的时候，我们多来看看你，你来给我们上演昨晚的梦回高昌灯光秀好不好？”“真的吗？”云小宛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其实你不是孤儿，你是个弃婴，因为天生残疾，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了，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可以帮你呦。”苏丁丁惊愕，过了一会又渐渐冷静下来，失落地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怪他们，也不想去打扰他们”。“那么世上就没有你牵挂的人了吗？”云小宛说话的时候，空中的巨大屏幕再度变换，出现了一个面积很大但是被各种设备塞满，显得凌乱不堪的办公室影像，苏丁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由于空间狭小，一对儿母女只好坐在他那张一米二的小**，母亲面容慈祥、态度和蔼，看着苏丁丁的眼神透着关怀，正拿出许多日常生活用品放在**，身边的女儿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像刚洗过的红苹果一样，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透着活泼和水灵，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正脉脉含情地望着苏丁丁。云小宛继续说道，“你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在你两岁的时候，福利院发起给孤儿一个家的关爱活动，你被保育员苏女士认领，可以每天到苏女士家里生活两天，于是你有了自己的姓氏，有了一个母亲，也有了一个叫刘小雨的妹妹，虽然说不上有多么亲密无间，但是，你终于有了一个家。”由于身世的坎坷，外表柔弱的苏丁丁内心却异常坚韧，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便镇定下来，他露出腼腆的笑容，“你看，小云姑娘，我虽然孤身一人，生活里还是不乏温情和牵挂的，抛弃他们来你这里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吧。”云小宛并不恼火，反而笑道：“我有些喜欢你的性格，看来以后的世界里有你的存在，才不会寂寞呢。”苏丁丁听了，心里却泛起一丝寒意，但是让他真正绝望的还在后面，空中的影像继续变化，苏阿姨母女离开了苏丁丁的办公室，坐在一辆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出租车里，这段影像应该是是出租车的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母女二人坐在后排座。影像里传来苏女士的声音：“好了，你终于见到他了，你答应过妈妈，以后不要再想他了。”刘小雨的眼圈有些发红，“你看他一个人生活多孤独，我只是想照顾他。”“别以为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个暑假，在你的房间里，你们两个人拥抱在一块儿，妈妈看见了，”苏女士的声音严厉了一些，继而又叹息道，“丁丁是个好孩子，但是他不适合你，家世、事业、身体、相貌，他几乎一样也没有，他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只会拖着你一起陷入生活的泥沼。”“可是，可是……”刘小雨的声音小得像蚊蝇一般。“爱情不等于婚姻，爱情是浪漫的，婚姻却是现实的，听妈妈的话，前几天的那个男孩子，是你的同班同学吧，我看就很不错，高大英俊，阳光，有上进心，这才适合我的女儿嘛。”苏丁丁看着这段影像，眼圈同样有些发红，嘴里面不断喃喃自语。“你说什么？”云小宛靠近苏丁丁。“这不怪苏阿姨，不怪苏阿姨……”云小宛听到苏丁丁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神魂似乎已经被那辆出租车带走了，看了苏丁丁一眼，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她的目光在游客们之间逡巡着，“人类的社会里充斥着各种乌七八糟的东西，污染干扰鼓动着你们原本单纯的心性，当然，那里面也有一些美好的，一时难以割舍的牵挂，我现在把生活的真相告诉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再做出你们的选择。”天空的屏幕突然分裂为无数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如同落叶一般，飘入每个游客的脑海中。人群里顿时一阵**，每个人都呈现不同的极端反应，欢笑，痛苦，呆滞，歇斯底里……云小宛不再理会这些陷入癫狂的游客，转身朝周新疆走来。周新疆躺在李征战怀里，奄奄一息，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半边身体，后腰上还插着一把军刀，但是李征战不敢拔，生怕一拔出来，周新疆就会在几秒钟内死去。看着云小宛走近，李征战没有动，目光却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周新疆却显得很激动，挣扎着坐起身。走到周新疆身前，云小宛冷漠地注视着周新疆身上还在不断扩散的殷红，说道：“以现在的失血速度，你大概还可以活一分四十秒。”周新疆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云小宛的脸，声音虚弱地说道：“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数字生命，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你的名字也不是云小宛，你是柳若涵……你亲口告诉我的。”云小宛耸耸肩，有些无奈，“好吧，算你猜对了一半，提醒你一声，在这里死去可不等于退出系统登录，你会真正死去的，无论现实还是虚拟世界，不过，我代表她向你发出邀请，成为这个新世界的一位公民。”周新疆态度坚定地摇摇头，“不，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接受什么邀请的，而且……我要带她走。”云小宛的目光瞬间出现了一丝怨恨和凶厉，但是过了几秒，又恢复为高高在上的冰冷与漠视，她挥了下手，周新疆身上的伤口立刻愈合了，连失去的血液也似乎回到了他的体内，这个能力由于牵扯到太多的系统平衡与兼容问题，在虚拟世界里也是超凡的，即使拥有云上西域的最高权限也难以做到。“你们是否加入，我根本不在乎，甚至你们人类的存亡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想弄清楚一些问题，毕竟我的诞生是源于人类，好了，给你们一个晚上的考虑吧，明天，是与否，给我一个答案。”云小宛转身，一步步走入虚空，身后伸展开巨大的翅膀，向东北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