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洞中的最后一堆篝火也已熄灭,一天的劳累和紧张使人们进入了睡梦。践远倚靠在洞口附近,默默望着外面。雨下到现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下愈大,轰鸣的水声与滚滚的雷声响成一团,一道道电光不时照亮践远那严峻的脸庞。他曾经期望这只是忽来忽去的阵雨,那样被水淹的麦子还有救,多少会挽回一些损失,但是雨下到现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一阵经久不息的咆哮声隐约传来,转瞬间就变得震耳欲聋。睡熟的人们被惊醒了,人们在恐慌中交头接耳,有几个人靠近洞口向外张望,又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山洪来了,在山顶之上凝聚的庞大力量终于倾泻而下,沿着瀑布,沿着小河,将把山谷中的一切卷入大海,那片金色的麦田,部族几个月的心血全都完了。从以往的经验判断,这场雨下个十天半月,在星球上是平常的事情。践远的心中虽然沉重却没有过分的悲痛,即使在他担任首领的这段不长的时间里,眼前的一幕也曾经不断地上演,这或许就是部族的命运。其实比起多少次的颗粒无收,这次的情况算好的了,收割的粮食除了保留一部分作为种子,剩下的还足够部族吃上三四个月,到那时,下一季麦子估计也快成熟了,山谷间又将是一片金黄。他现在的思绪飘得很远。部族是从何处迁徙而来并在这道峡谷定居的,族里最长寿的老人也不知道,通天洞石壁上的神谕中同样没有记载。从童年开始学习文字的时候,践远就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些复杂的文字绝对不是这个小小的部族能够发明出来的,况且还有一些深奥的文字,族人们虽然在流传着,却不明白它们的含意。他断定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一定存在着一个庞大、富庶、文明的人类群体,部族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从这个群体中脱离出来,单独去寻找新的栖息地,并最终被困在这里。这道山谷虽然肥沃,却并不适合部族生存,它的地势太低洼了,一遇大些的降水就会化成一片泽国,要不是峭壁上存在着一些可以避难的洞穴,部族也肯定早就葬身于洪水中了。年轻时代的践远曾经对周围的峭壁和那道瀑布进行过多次探索,他试图找到一条能够通向外界的山路,但是没有一次成功。环抱山谷的峭壁像是天造地就的城墙,表面光滑严密,寸草不生,很少能找到可供攀爬的岩缝。有两次,践远以为找到了路,但没到半山腰就被垂直的峭壁拦住了。瀑布从天而降的部位使两道峭壁的交界处,似乎存在着可以攀缘的岩缝,但飞泻直下的水流冲得人根本站不住脚,更别说向上攀登了。践远为此摔断了一条腿,现在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践远又想到了大海,他曾经划着独木舟,期望能够沿着海岸线绕过山脉,可山谷两侧的山脉绵延不绝,一座比一座高大陡峭,到最后密集的礁盘深入大海,阻断了去路。他尝试了几次,险些船毁人亡,只得放弃。他向大海深处眺望,难道部族是从海的另一端来的?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大概是自然界最凶险的所在了,即使在岸边你都能感受到那惊涛骇浪的毁灭力量。可以想象大海深处会是一幅多么恐怖的景象,何况海中还游弋着数不清的巨大海兽,它们可以轻易地将船只打得粉碎,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有一艘人类的航船能够穿越这片地狱之海。践远慢慢地长大,后来成了部族的首领,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部族的事务上,保证族人们不受饥饿的威胁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他很少再思考其他问题。但是他始终相信,只有离开这里,找到一片没有洪水困扰的肥沃土地,才是部族唯一的出路,而部族既然能够迁徙到这里来,有一天也一定可以离开。这一点在神谕上也有明示:你们是大地的精灵,你们受到众神的宠爱,在经历了神的考验之后,神将给你们一个美丽的新世界。所以生活虽然如此艰难,践远什么时候也没有感觉到绝望。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场雨会持续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