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灵天

不仅仅灵豚在母星眷顾下生存下来，在荒寂的海底深处，天鲸同样生存下来。在海沟安家之后，天擎没过多长时间就发现（当然，天鲸的时间概念与灵豚有着本质的区别），除去没有了阳光，失却了可以自由飞翔的广阔空间，这里与天空相比并没有太多不适。况且，没有了捕食、晒日光浴这些琐碎事情，他可以把全部的时间用来思考。思考，那不是最快乐的事情吗？在将近一万年的时间里，思考不仅仅是一种消遣，还是一种娱乐。这个时候，幸存的五只天鲸中已经有两只死去，曾经年轻的天擎也已经衰老。天鲸再次面临灭亡。这时，天擎对生物科学的思考豁然开朗，终于掌握了宇宙间生命的奥秘。天鲸的进化开始了……灵豚的进化是被动的，灵豚文明的产生是建立在一次又一次概率几乎为零的巧合之上，并且用去了数百万年的时间。而天鲸的进化是主动的……天擎试着改变一部分气腺的结构，在其中建立了一个与自身细胞隔绝的孵化器，又在其他天鲸的联络电波中分离出他们的生命基因。然后，他尝试在孵化器中将自己的体细胞改变成具有其他天鲸基因的细胞。经过无数次的失败，他终于做到了。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成功地把这个体细胞改变成卵细胞，再加入自己的基因，培育出一个小天鲸。可惜的是，这个小天鲸并没有存活多久。当他第一次离开天擎，游入大海的时候，就被一只路过的海兽吃掉了。天擎没有再孵化小天鲸。海底的生存环境与天空相比是极其恶劣的，到处都有凶猛的海兽活动，小天鲸根本没法生存。况且，他担心天鲸数量的增多，会使灵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于是，他改变了方式。他在孵化器中大量培育全新的细胞，并一点点完善它们的基因缺陷，然后用它们来替换自身已经衰老的细胞。如此周而复始，除了智慧和记忆，天擎的身体一代代更新。除非母星毁灭，他的生命将得到永生。天擎逐渐变得面目全非，他的眼睛、鳍、尾巴，已经退化得几乎消失，身体也小了许多。气腺变成了生物工厂，完全改变了功能。随着智慧和知识的急剧增长，他的大脑不断变大，慢慢超过了身体，几乎填满了整个海沟。通过联络电波，其他两只幸存的天鲸分享了天擎智慧的成果，他们共同进化了。星球表面，灵豚的文明日新月异……与世隔绝的海底深处，三只得到永生的天鲸昼夜不停地苦苦思考……如果这两种生物生存在不同的世界，他们或许会演化为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可他们偏偏被同一个母星所拥有。一天，一根黑色的电缆沉入海底，那是灵豚连接大陆的通信电缆。天擎从中得到了灵豚文明的大量信息。他大吃一惊，过了这么长时间，灵豚竟然没有多少进步，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早已远远超越了他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在气腺中制造了一个终端接口，于是他的大脑成了一台生物计算机，并接入了灵豚的互联网络。他在灵豚社会的各个层面畅游，通行无阻。他恍然大悟，原来灵豚把大部分精力花费在对研究结果实践的工作上，只用很小一部分时间专注于思考。他鄙视灵豚的落后，又羡慕他们能够将思想变为现实。思想毕竟是空虚的，只有在变成现实之后才能显示出巨大的威力。天鲸不正是被这种威力摧毁的吗？他有些悲哀。从那以后，天擎经常潜入灵豚的互联网络。最初，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自己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洞悉灵豚的一举一动。后来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把一个已经得到答案却无法求证的问题透露给灵豚，没想到他们很快制造出了工程样机。看着自己的设想得到验证，天擎兴奋而满足。他把一个又一个想法悄悄交给灵豚，于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发现浮现于混沌无序的宇宙中。这段时期被灵豚史书记述为文明的黄金时期。倍受资源困扰的灵豚终于走出行星，进入广袤的太空。那是灵豚文明的巨大飞跃。天擎却知道，这飞跃属于天鲸，只不过假借于灵豚之手。这个时候，天擎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灵豚文明中无所不能的上帝，他只要稍稍动作，就可以让灵豚文明顷刻间灰飞烟灭。可是他不想这么做，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仇恨，他在支配灵豚的过程中感到了乐趣。况且他知道，一旦灵豚毁灭，天鲸也将陷入绝境。与此同时，天擎也清楚，上一次天鲸险些灭亡，完全由于盲目的乐观和自信。他在同灵豚社会接触的时候保持着极度的谨慎，他的身体毕竟非常脆弱，假如灵豚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天鲸的末日就将真的来临。灵飞是唯一一个例外，天鲸注意到他是因为音乐。天鲸对音乐的喜爱丝毫不亚于灵豚。天鲸的音乐建立在灵豚不可想象的科学基础上，每一个旋律都有精确完善的分析模型，而灵豚的音乐则更加丰富。音乐是灵豚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和天鲸并驾齐驱的领域之一。当天擎偶然在灵飞的音乐合成器上看到他的乐谱时，立刻被吸引住了。它和从前的灵豚音乐完全不同，也和自己的音乐截然不同，虽然它才初具雏形，还不能被称为乐曲，但天擎已经被它震撼了。那些音符能轻易引起心灵最深处的震撼与共鸣，仿佛为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音乐世界。他密切注视着灵飞，热切盼望着伟大音乐的诞生。然而，灵飞的创作却出乎意料地缓慢，一个崭新的音乐领域已经缓缓开启了大门，可是灵飞却在门前徘徊。天擎失去了耐心，他决定自己来完善灵飞无法完成的创作。当他行动起来才明白，这个灵豚真是一个可怜的天才——他以自己对音乐独特的领悟一头撞进了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可是他的智慧却不容许他在这个世界中畅游。不仅他，连天擎也不能。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天擎也失败了。但是他不死心，他召集了其他两只天鲸，并调动了灵豚文明圈所有的电脑共同进行思考。终于，这曲结合了天鲸与灵豚共同智慧的天籁之音完美地呈现出来。灵飞并不知道躺在音乐合成器上的残谱，在灵豚和天鲸两种智慧生物的共同努力下已经大功告成。此时，他还沉浸在失去爱人的失落和创作面临绝境的双重打击之中，并由此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当灵飞第一次从曙光岬角跳海的时候，天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几乎没有思考就救起了他，并决定将完成的乐谱也送给他。这首乐曲是天擎和灵飞共同创作的，他们应该共同分享成功的喜悦。这是自母星形成以来，灵豚和天鲸这两种敌对的智慧生物第一次携手合作。天擎对灵飞惺惺相惜，不忍看他死去。于是，天擎开始关心灵飞的命运。他查阅了灵飞的所有资料，终于找到了令这只灵豚痛不欲生的根源——另一个女性灵豚——灵舞。这个时候，星际舰队正在向冥红星进发。不过，星际舰队始终与灵豚文明圈保持着联系。天擎通过互联网络的一个节点观察着灵舞。他很快发现，这两只灵豚都彼此深爱着对方，只是因为彼此间过多的期待而产生了矛盾。在对灵舞的观察中，天擎发现了更严重的事。冥红星使灵豚为之着迷，也同样能给天鲸带来影响，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罢了。当天擎对宇宙产生兴趣并开始深入思考之后，他对冥红星格外关注。天擎很快发现另一个脉冲星系，它不住向宇宙发射着复杂强烈的射线，这些致命的射线使它本身和周围的星系成了寸草不生的死星。这个脉冲星系与母星相距太遥远了，不应该会对这里有什么影响，可是这种影响确实产生了。天擎分析了抵达母星的射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思考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在没有得到更多的数据之前，他只好暂时放弃了。当灵豚们认为那些射线是另一个星际文明发出的信号的时候，天擎觉得好笑。那是一簇复杂的射线束，其中包含着一些急剧衰减的致命射线，在那些射线的照射下，任何生命都将**然无存。“管他呢，让无知的灵豚去碰个灰头土脸吧！”他有些得意地想道。当飞船上的船员一个个病倒之后，天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在船员的体内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病毒，它们在数小时内迅速繁殖，很快便侵染了病人的大脑。灵豚社会从来没有这种病毒，与世隔绝的飞船中更没有理由滋生它，答案只有一个：那些射线起了作用。天擎反复分析这些射线，终于发现罪魁祸首——这些射线携带着一段异常的病毒基因。与此同时，事态极度恶化。被病毒感染的船员疯狂攻击同类，星际探险舰队在混乱中化为宇宙尘埃。事情并没有完，最靠近冥红星的一个灵豚星系又出现了感染者，并且在几天之内蔓延到整个星系。接着，其他星系观测到那个星系发生了毁灭性的行星爆炸。灵豚领袖议会发生混乱，他们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严密封锁消息，暂时保持社会稳定。接下来的情况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几乎在同一时刻，又有三个星系发现了感染者。这一下，灵豚的科学家们醒悟过来，他们立刻切断了各个星系之间的互联网络，病毒的蔓延停止了。可是，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观测到那三个被感染的星系派出了大量星际飞船向其他有灵豚居住的星系飞去。几支试图拦截的舰队也很快失去控制，加入了感染者的行列。由于各个星系都关闭了星际传送中转站，那些星际飞船只能以亚光速飞行，所以抵达他们的目的地还需要一段时间。然而，灵豚根本没有有效的抵御手段，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携带着瘟疫的飞船一步步逼近。灵豚文明如同一栋腐朽的大楼，随时可能轰然倒塌。此刻，天擎用他那几乎失明的眼睛看着气泡中的灵飞。这个灵豚朋友用他的生命证明了对灵舞的爱，理应把灵舞还给他。灵舞已经随着星际探险舰队一同毁灭了，不过天擎的大脑中记录着她完整的记忆资料和基因特征。他在气腺中复制了一个灵舞。从灵豚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原来的那个灵舞。天擎把两个气泡合为一体，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真不忍心把灵豚文明危机的真相告诉他们。可是灵舞曾是探险舰队的成员，亲身经历了舰队毁灭的浩劫，她清醒后立马向天擎询问。得知真相之后，两只灵豚苦苦向天擎哀求，希望他能够拯救他们的种族。天擎没有回答，而是把他们送回了陆地。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天鲸与灵豚是世仇，他从物种灭绝的灾难中幸存，不去报仇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怎能让他去拯救敌人呢？可是，现在的灵豚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难道眼睁睁地看它毁灭吗？况且，没有了灵豚，自己又将如何生存呢？他举棋不定。同时，他有些忐忑不安，灵豚已经切断互联网络，他失去了对灵豚的了解与控制。一旦灵豚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起攻击，无论自己有多高的智慧，都将任他们宰割。蓝天下，天鲸在飞行器的攻击下纷纷坠落的景象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每每想起便感到恐慌。漆黑的海底忽然亮起一点红光，那是一艘灵豚的潜艇在向天擎发送信号：尊敬的天鲸，我代表灵豚文明向您请求，抛开从前的历史和所有的恩怨吧。念在我们生存在同一颗母星上，请伸出援助之手吧。灵豚的命运掌握在您的手中……星际舰队已经准备完毕，他们将在您的率领下战胜恶魔……天空将属于天鲸，希望看到你们重新在那里飞翔……形势已经万分危急，每一个小时都会有一个星系的文明毁灭……救救我们吧……信号反复发送着，渐渐激起了天擎的怜悯之心。他向其他两只天鲸询问，一个认为天鲸与灵豚已经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文明共生体，帮助灵豚就是在帮助自己；另一个反问，我们凭什么相信灵豚呢？历史证明，他们是最大的敌人，一旦消灭了冥红星病毒，下一步就该轮到天鲸了。望着那艘潜艇，天擎从透明的乘员舱内看到了灵飞，还看到了一个苍老的灵豚，就像是无数年前在自己面前自杀的那一个。一股莫名的父爱涌上心头，天擎心想：原谅这些犯错的孩子们吧。“我需要一艘飞船，我独自去。”他做出了回答。在潜艇的伴随下，天擎离开了海沟，向海面升去。破水而出的一霎，天擎看到了刺眼的阳光，雪白的云朵和湛蓝的天空……一百万年了，天鲸那庞大的身体终于再次飞翔在母星的天空中。货运天地往返器将天擎送往三十万千米外的星际中转站。接近中转站的时候，天擎透过舷窗看到有近千艘星际战舰停泊在中转站周围的空域，看来灵豚们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战斗准备。一艘巨型星际母舰停靠在中转站的月台旁进行改装，为了容纳天鲸庞大的身体，灵豚把母舰的机库改造为**环境的控制舱。灵豚们费尽周折才将天擎安置在控制舱内，接着又把无数设备接驳在天擎生成的生物终端上。天擎没有接受灵豚的方案，他不需要其他战舰的护航，决定独自驾驶飞船去阻击冥红星病毒控制的舰队。灵豚接受了天擎提出的全部条件：保持与灵豚最高领导层唯一的最高权限超级链接；随时可以直接控制灵豚文明圈所有的网络节点和计算终端；对其所发出的指令必须无条件马上执行。这等于将灵豚种族的命运全部交给了天擎。天擎独自控制飞船飞入深邃的宇宙虚空。飞船在他的操作下飞行平稳快速，没有一丝凝滞。飞船通过超空航路跳跃到深紫星系的中转站。这个星系位于灵豚文明的核心地带，但现在已经处于病毒入侵的前沿。冥红星病毒控制的舰队正在向这里疾驰。飞船从这里改为亚光速飞行，向病毒舰队迎头冲去。这段航程有点长，以母星的时间计算，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能与敌人遭遇。这正好让天擎有时间来思考。天擎悬浮在控制舱的**中，周围寂静无声，一团漆黑，窗外的宇宙更加黑暗，连一点星光也看不到。在海底的漫长岁月使他早已习惯黑暗和寂静，可是现在的沉寂却让他的心中泛起一丝烦躁。天擎的大脑在一刻不停地紧张思索着，但是并没有找到有效对付病毒的办法。冥红星病毒实际上并不真实存在，它不过是一段携带病毒基因密码的波束。要消灭它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消灭波束的发射源，要么使灵豚产生抗体。可是消灭波束的发射源，那等于要毁灭冥红星，那是做不到的。即使可以做到，时间也不允许。相对而言，使灵豚产生对病毒的抗体，还比较容易。他反复分析那段看似简单的病毒基因，终于得出一个沮丧的结论：这病毒在天鲸和灵豚物种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并一直处在自我完善之中，以天擎现在的智慧还无法制造出克制它的疫苗。天擎意识到，这病毒不仅仅对灵豚有危险，它几乎可以侵染所有的有机生命。换句话讲，自己同样处在巨大的危险面前。天擎和灵豚领导层之间的超级链接一直保持畅通。链接由天擎设置的程序进行加密，这里远离冥红星，辐射不能直接侵染。通过链接，灵豚领导层向天擎转发了来自各个星系的慰问电，其他两只天鲸也发来信息，对他表示支持。灵飞兴奋地告诉天擎，所有的乐器已经制造完成，乐团正在进行排演，他们将用这首神曲来迎接天擎的凯旋。这些信息给了天擎巨大压力，也给了他极大信心，他决定运用全部的智慧去抵御强敌。一场恶战迫在眉睫。飞船传感器在一点二光年外探测到了病毒舰队。它们分成两股，大的一股由三十艘战舰组成，航向正对天擎的飞船；另一股有七艘战舰，处在主队的侧后。一枚亚光速导弹脱离舰群向母舰飞来，它们也已经发现了天擎。天擎瞬间破译了导弹的制导密码，控制它掉头攻击病毒舰队，对方匆忙发射激光引爆了导弹。强烈的爆炸冲击波在宇宙间扩散开来，震散了舰队的队形。对方减慢了速度，它们意识到这艘孤单的飞船肯定是有备而来。突然，近百枚导弹从舰队中射出，从各个不同方位向母舰疾驰而来。这些导弹被设置成光速，就好像早就埋设好的太空雷群突然出现在母舰周围。天擎只得开启母舰屏蔽罩，并发射群命令，引爆了这些导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爆炸过后，病毒舰队惊异地发现敌人竟然完好无损！它们立刻改变了策略，开始加速向母舰扑来。较小的一支从侧翼迂回，直插母舰后尾，企图利用数量优势近距离使用波束武器消灭对方。“我是货运航船030702，属于深紫星系，正在执行正常货运任务。我没有敌意，请停止攻击，请停止攻击。”天擎伪装成货船，向病毒舰队发出广谱通信波束，在波束中他加入了一段智能控制程序。病毒侵染的是灵豚，而程序控制的是飞船主控电脑，他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病毒舰队有十二艘战舰的通信装置处于开启状态，立刻收到了天擎的信息。随后，智能程序立即控制了这些战舰的主控电脑，修改了操作密码，剥夺了灵豚的控制权。接着，它们将飞船转入自动驾驶状态，并开始执行攻击其他病毒舰船的命令。敌方舰队猝不及防，六艘战舰被摧毁，剩余的开始相互攻击。一片混乱之后，敌舰队只剩下七艘飞船。这些飞船驶出飞船爆炸形成的碎片带后，向天擎的母舰发出信息。天擎早已经关闭了通信系统，并将飞船置于严密的屏蔽罩保护之下。无论敌方的信息内容是什么，其中肯定夹杂着病毒基因，他怎么会上当！对方在远处徘徊，肯定在等待病毒产生作用。沉默片刻，天擎向病毒舰队发出回复信息。对方误以为母舰的成员已经被病毒控制，纷纷接收了信息，却愕然看到飞船电脑立刻切断了飞船的所有动力和控制系统。天擎成功地俘获了病毒舰队。他望着那些战舰的灯光和发动机逐一熄灭，像一块块黑沉沉的礁石漂浮在宇宙之中。他不能将它们带回灵豚的星系，他还没有办法使那些被病毒控制的灵豚恢复清醒。最终，他引爆了这些飞船，在耀眼的爆炸闪光中调整航线，向下一个病毒舰队飞去。天擎没有注意到，在病毒战舰爆炸前的一刻，一个微型飞船修理机器人从战舰分离出来，悄然靠近他的母舰。它太小了，被母舰探测系统当作一颗无害的宇宙尘埃，没有触发警报。它轻轻降落在飞船壳体上，缓缓移动着找到了一个维修接口，从体内伸出一只头发粗的机械手，插入接口。天擎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浓重的睡意从脑海中泛起，他的视野里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红色。他想振奋起来，可是不行，他飞速运转的大脑停滞下来。飞船、宇宙和灵豚们的容貌都逐渐远去，慢慢变成空白……一个直径只有几千米的球体，质量却相当于几十个星系的总和……塌陷已经达到极点，就在那一刻，猛烈的爆炸震撼了宇宙……它爆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太空……两个黑洞一左一右，贪婪地吸收着它所发出的一切，连一丝光线也不放过……这是宇宙间最残酷的一幕…………唯有你，在黑洞之间找到了暂时的平衡，你拼命散发着光辉。你要逃离这个生命的荒漠，这个死神的炼狱……这是宇宙间最完美的序列，它应该改变每一个星系的混沌与嘈杂……天擎猛然从幻境中觉醒，他明白病毒已经侵入了自己的大脑，如同推倒的骨牌一样，正一连串地修改着他的脑细胞。他企图固化一部分脑细胞，将病毒隔离起来，但病毒无孔不入……他意识到，用不了多久，自己将完全被病毒控制。“完了，全完了，天鲸与灵豚将在病毒的蔓延下自相残杀。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的星系将变成死亡的世界。”天擎悲叹。另一个思想在天擎心中生成：红色的世界是多么美丽，我们会成为宇宙的主宰，那完美的序列是我们的图腾。病毒已经控制了大部分脑细胞，开始形成思想，只有最深层的细胞还使天擎保持着清醒。这段时间不会长，告别的时候到了。“我是天擎，任务——失败了。我已经被病毒侵染……病毒的先遣舰队已被消灭，你们还有一段时间，请马上开始疏散行动。走得越远越好，销毁疏散目的地记录，而且永远也不要互相联系……我将引爆飞船……”屏幕上那些灵豚领袖们听到噩耗后呆愣了，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更加苍老。其他两只天鲸向天擎传来道别的信息。他们已经被灵豚转移到星际飞船上，即将前往两千万光年以外的陌生星系，经探测那里有辽阔的海洋。屏幕上又出现了灵飞的脸庞，他的头发凌乱，双眼红肿，面色苍白。“要坚持住，肯定还会有希望，这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我在这里等待你归来。”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旋转。“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朋友……我没法抵御病毒的入侵……走吧，和她一起走得远远的……”天擎准备切断超级链接。他的思维越来越模糊，他感到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等一等，”灵飞喊道，“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音乐。在这最后的时刻，让我们共同聆听吧。”音乐，美妙的音乐，似幻似真的天籁之音，在天擎的脑海中响起……那是母星透明的天空……在白云的簇拥下，他自由地漂浮……已经告别了一百万年的阳光，重又照耀在他雪白的肌体上……清冽的风承托着他，抚摸着他……辽阔的海洋湛蓝湛蓝的，一如天空的颜色……灵豚们在波澜壮阔的海面欢腾雀跃，高声吟唱……那是母星最骄傲的孩子们……那是母星最初的记忆……天擎沉醉在音乐之中。他从未想到这音乐是那么的动听，它唤起了他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梦想……他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的大脑重新清晰起来。病毒如同烈日下的冰山，飞快地消于无形。“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这不是幻觉吗？”天擎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天哪，这音乐的旋律竟然可以将病毒融合！这是神曲，拯救世界的神曲！”“所有的灵豚请注意，”天擎打开了所有灵豚星系的网络链接，激动地宣布，“请在各个行星，在所有的媒体上，反复广播这首乐曲！请马上派遣舰队，设置大功率发射器，前往被病毒侵染的星系！这首乐曲可以将你们沉睡的兄弟们唤醒……”回程的旅途中，来自各个星系的网络信息淹没了飞船，整个灵豚文明圈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欢之中。这个时候，天擎却断开了链接。飞船爆炸的火光……喧嚣的灵豚社会……迷乱的群星……此刻都已消失，仿佛宇宙中只剩下天擎一个。他觉得自己又置身于黑暗恒寂的海底。威胁已经消失，天擎却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思考。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身处梦中。冥红星病毒是依靠什么机理来侵染智慧生物的？承载它的射线虽然成分复杂，但这么低的量无论如何对生物都是无害的，就单凭那一段神秘的基因序列也不可能凭空改变生物的细胞。神曲又是怎么中和了病毒？虽然它们似乎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但无论从基因或者乐曲角度来分析，神曲都远不如冥红星病毒那般紧凑完美。它凭什么抵消了病毒呢？天擎反复比较两者，穷尽了自己的智慧也找不到答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慧虽然超越了灵豚，但是和深奥的宇宙比较起来，却还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一个月之后，天擎操作的飞船探测到六艘飞船驶来。天擎收到信息，它们是来迎接他的。这时，他在超级链接上接到了灵飞的链接请求。灵飞的表情很奇怪，语气有些急促：“朋友，我们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你肯定会感兴趣。这是我们刚刚收到的电波。”这份电波完全颠覆了天擎从前的猜测。它同样来自冥红星，但已经不是原来的病毒序列。它改变了，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基因片断，一首全新的乐曲。天擎感到一阵晕眩。有一件事已经毋庸置疑，病毒辐射并非源自天然，虽然冥红星所在的星系环境如地狱般恶劣，但那里肯定存在着一个超智慧文明。他们一定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并迅速作出了回应。他们从母星还没有孕育生命就开始注意这里了，那么他们从前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是为母星生命设下的一个陷阱，还是用来测试这里的文明程度的一段程序？他们现在又想表达什么？是发出了死亡的威胁，还是在庆祝母星文明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阶段？这一切都是未知。也许在不久以后，也许在很遥远的未来，这一切才能揭晓。那么该如何去面对呢？也许……当天擎返回母星的时候，无数艘飞船等待在母星的轨道上，迎接他的归来。在陆地上，海洋里，天空中，在母星的各个角落回**着动听的乐曲——那首由灵豚和天鲸共同创作，又拯救了这个文明的天籁神曲。母星的名字已经被灵豚正式命名为“灵天”，天鲸和灵豚这两种智慧生物将永远和睦地生存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他们将以灵天文明的名义走向宇宙，被冥红星那样的超级文明所接受。也许……他突然发现迎接自己的飞船是排列着战斗队形……他打开互联网络，却找不到其他两只天鲸的信息……灵豚们有别的企图吗？自己帮助他们解除了灭顶之灾，让他们的文明得以延续……难道他们还不能忘记几千万年前的仇恨吗？“不会的，”他说，“至少灵飞与自己的友谊是真诚的。”他应该相信灵豚。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还在惴惴不安？是坦然返回母星，还是采取防范措施？他犹豫不决。宇宙深处，冥红星粲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