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璎珞回到了迦陵频伽，但身边没有乾。熠琦没有追问什么。他们结合的时候，熠琦就预料到如今的这种局面。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女儿并没有伤心。璎珞还和从前一样，同姐妹们聊天的时候，她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银铃般的笑声传染着大家；傍晚的篝火晚会，她还是那颗最耀眼的明星，美妙的舞姿让大家眼花缭乱……要说变化，就是璎珞多了一份成熟。她会把自己和父亲的凤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会用各种食材制作出精致美味的食物。而这些都是从前不曾有过的，熠琦甚至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璎珞在平静中等待着，等待着乾回来的那一天。在某个早晨，凤巢边放着一束带着露珠的花朵。璎珞知道，那是其他凤凰对她和乾的祝福。她知道乾在做一件凤凰世界从来没有过的事，一件伟大的事。为此，她感到自豪，也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但是，她不后悔，她也相信，乾终有一天会回来。况且，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半年后的一个傍晚，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飞霞满天的空中。他的身体强壮了许多，散发的英武之气让璎珞迷醉。长久的拥抱之后，乾迫不及待地告诉璎珞，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天都山脉的山洞中，残存着许多史前壁画。在洞穴的最深处，有一部分壁画是两个凤凰在火焰中舞蹈；有一部分是一个模糊的凤凰剪影在展翅飞翔，周围围绕着星星；还有一部分画着一个凤凰坐在梧桐树下， 接受着其他凤凰的膜拜。经过长时间的琢磨后，乾得到了答案：涅槃。其实，凤凰的身体并不适合飞出梧桐星，只有涅槃之后才有可能。虽然涅槃只存在于传说中，但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一夜缠绵。乾酣然睡去。看着睡梦中孩童般的乾，璎珞忽然落下了泪水。这次的团圆只持续了两天，璎珞便催促乾出门。她要的是长久的厮守，只有让乾完成他的心愿，他才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己身边，不再离开。为此，她都没有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她想在下一次重逢时给乾一个惊喜。可是，璎珞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会是那么久。乾走了，璎珞是高兴的，因为她看到了希望。时间像流水一样缓缓淌过。一年后，璎珞开始有了强烈的妊娠反应。那段时间，她什么也不想吃，看到食物就忍不住想呕吐。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必须吃，腹中的宝贝需要营养。不仅如此，她特别喜欢哭。每当这时，她就特别想要乾能在自己身边。后来，随着腹部日益隆起，她会给宝贝讲故事。通常，讲着讲着，自己反倒会笑起来。再后来，她拖着臃肿的身体在山谷中四处寻找星星草，亲自为将要诞生的宝贝制作了一个精美而温暖的摇篮。三年后，五个凤雏破壳而出。他们的眼睛还闭着，但是他们嗅到了母亲亲切的气息，纷纷向母亲的方向伸出头，嗷嗷待哺。孩子们飞快地长大。照顾五个孩子，让璎珞有些手忙脚乱，经常照顾了这个冷落了那个。她总埋怨自己是个粗心的母亲，全然忘了自己一夜没有睡好，或者还没有顾上吃饭，但璎珞是高兴的。小凤凰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蹒跚着跨出摇篮，第一次扇动稚嫩的翅膀……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让璎珞激动不已，她多么希望乾能够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啊。每天傍晚，孩子们睡去之后，璎珞都会看着满天繁星，心里期待着乾的到来。但是，没有，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又是三年过去了。这天夜里，璎珞和孩子们已经睡去。突然，一声巨响，凤巢猛地震动了一下。孩子们都吓醒了，哇哇大哭。璎珞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顾不得照顾孩子，疯了一样冲出门去。梧桐树旁，璎珞看到了躺在被撞击出来的土坑里奄奄一息的乾。他的身体冻得像石块一样坚硬，看来早在坠落前就失去了知觉。可又，他是怎么飞回迦陵频伽呢？直到第四天，乾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孩子们。顿时，蕴藏在心底的父爱让他痛苦的脸庞上一下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躺在母亲的**，孩子们又是迷惑又是略带敌意。璎珞催促孩子们叫“爸爸”，孩子们只是紧张地望着乾，没有一个上前，反而不断后退。璎珞气得脸色发红，很小的时候，她就反复教他们，没想到出现这样的局面。乾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呵呵笑着，像个孩子似的。他想摸摸孩子们，结果孩子们纷纷闪开。不过几天以后，孩子们就已经和乾熟络得不行，一个个围在他身边“爸爸，爸爸”地叫着。有两个淘气的还抱着乾的脖子晃来晃去。璎珞连忙上前阻拦，谁知抱走这个，那个又扑了上去。一时间，凤巢内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乾的伤势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话语间也透着说不尽的苍凉，这几年在外面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闲暇之余，璎珞曾经问起，乾支支吾吾地搪塞开。后来，璎珞便没有再问。无论如何，他终于回来了，这比什么都好。乾在璎珞的照顾下，很快好了起来。不过，他的左腿落下了残疾，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他的左肩好像也不太正常，偶尔的几次飞翔，左翅的动作不太协调。璎珞有些伤感。乾却不以为然。小凤凰们开始学习飞翔了。在这方面，乾出乎寻常的严厉。他总是起早贪黑地带着孩子们练习，哪一个偷懒或者姿势不对都会挨上两巴掌。开始的时候，孩子们还像往常那样撒娇。后来，发现形势不对，父亲没有一点妥协，反而打得更狠。于是，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地练习。看到孩子们经常很晚才回来，而且个个鼻青脸肿，璎珞心里难受极了。为此，他们开始经常争吵。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乾不见了，他变得苛刻，寸步不让。有几次，璎珞哭喊着要把他赶出门去。直到最近一次的少年竞赛，孩子们的飞行速度远远超过了山谷中的其他孩子，璎珞才看到乾的嘴角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璎珞忽然明白，乾似乎把他内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这六年时间里，乾很少说起前些年是怎样度过的。对于如何涅槃和飞向星星的事，更是绝口不提。璎珞知道，丈夫失败了。但她没有去触动丈夫内心那块深深的伤疤。乾仍旧是凤凰世界的骄傲，他的环赤道纪录至今没有被打破。尽管此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一次飞行竞赛。偶尔有一两个挑战者前来，他也总是摇摇头淡淡一笑。又是六年过去了，乾跟普通的凤凰一样了。他跟璎珞不再像恋爱时那般如胶似漆，离开片刻也觉得度日如年。现在的他们是平静的，甚至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是，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意。璎珞曾经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然而，在这天早晨，她醒来时发现身边是空的，乾悄无声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