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破事多,尤以争风吃醋之事最多。当柳梦零决定留在皇宫照顾舅舅病情时,就知道肯定会有人找茬儿。空置多年的星梦宫曾经是盈月公主的住处,如今又有女子入住,实在是惊呆了一众后宫女子。宫中等级森严,配备的宫女太监均有礼制规定,派往星梦宫服侍的宫女太监数量之多,是那些以女官之名送进宫中的女子们不曾见过的。“入住的,是皇上书房画像上的女子。”不出三日,消息就已经在后宫女子中流传。“她是谁家送过来的?竟然有如此排场?”同样的问题,在不同女子口中问出。每一个太监打听到的消息都一样:“打听不到,哪怕是重金贿赂陛下身边最红的燕追大人,也是讳莫如深,绝口不说。”巽帝不喜欢自己被作为种猪看待,童年阴影更是挥之不去,对女子极为冷淡。数十名女子入宫半年,也就勉强有三名女子被临幸过,封为嫔。打听不到身份来历,有宫嫔娘娘就开始发挥想象力:“三公空缺,九卿废弃已久,老宰相家中又没有年龄合适送入宫中的未婚女眷,本宫就不信她娘家后台比我还硬!必定是靠着狐媚子本事爬到本宫头上来的!”三个宫嫔娘娘,娘家均是高官,平时经常争宠,并不和睦。如今遇上劲敌,决定联手给这不速之客一个下马威。后宫中,无论是已经有名分的宫嫔,还是暂无名分的采女、应女,平时都是各住一个宫院,能不往来坚决不往来,也极少上门挑衅。然而碰面仍是难免的,今日腊八,大小算个节,宫中照例举办宴席,宫里各色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同赴宴的,还有留在帝都的皇室女眷,以及高官家中有诰命夫人身份的眷属。后妃之位仍然空缺,后宫女子以嫔为最尊,这虽不合常理,却也并非无先例。帝尊在位时皇后已过世,封妃的都是已成年的掌兵皇子娘亲,也早已打发到皇子封地享福,那时宫中最尊贵的也是一群年轻貌美的宫嫔,终日宫斗。宫中规矩,尊卑等级森严。女眷在御花园中碰面,京官诰命无论几品,见到嫔妃,均要半跪行福礼。吏部尚书的正妻、二品诰命夫人,见到自己身为宫嫔的孙女,也同样要半跪行礼。然而好景不长,留在帝都的几位公主入宫,走进了御花园,公主是皇室血脉,又压过宫嫔一筹,又轮到她们半跪行礼。“小祖宗!您就遵守一回规矩吧!这品级服饰马虎不得!”星梦宫里,太监宫女都已经翻出昔年帝尊的圣旨下跪相求了,柳梦零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华丽的裙袍。昔日宠爱已不可追,然而圣旨仍在:“朕父母早逝,兄弟凋零殆尽,仅剩一妹。不忍将来吾妹独女降为县主,让吾妹伤心,特谕此女承袭余荫,为云阳郡主,再特赐仪仗与公主等同。”这是长公主的裙袍!寻常公主都到不了长公主的级别,必须是皇帝的长辈,或是身份特殊、等同于藩王的实权公主!念及昔日云阳侯和盈月公主的惨剧,今日巽帝试图为柳梦零补偿。柳梦零问:“要我穿这东西去吓死别人?”宫女太监不敢吱声,心想前些日子柳梦零已经把朝中大臣吓个半死,把后宫再吓一次又何妨?柳梦零坚决不穿,她知道,如果娘亲还在世,就是帝国唯一的长公主,就应该是这身裙袍。柳梦零自己在衣柜找衣服,翻出一套华丽却不带品级的宫裙,这是自宫中流传到官家女眷、再到民间巨富家庭的常见服饰,民间巨富家的女子每逢隆重场合是这样穿,宫中地位低下的无品级采女、贡女也是这样穿。柳梦零就真的穿了这一身衣裳赴宴,负责唱名的小太监只知道从服饰辨别身份,一见她就傻了眼,不知如何开口。柳梦零无论见谁都不行礼,各位诰命夫人心想她地位再低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敢多问,先为行礼,不敢得罪。宫斗这种事,先出头的往往是蠢货。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嫔挡在柳梦零面前,等她行礼,柳梦零鬼魅般闪过,不想和斟巽表哥的配种对象一般见识。她见了皇帝也不行礼,翩然入座。“什么人啊这是,连见皇帝哥哥都不行礼?”宴席已有几位公主入座,有十四五岁的小公主皱眉细声地问身边的姐姐。“是云阳郡主,她身份特殊,等同长公主鸾驾,的确可以不跪。”凡是二十岁以上的公主都见过童年时的柳梦零,也见过姑姑盈月公主,两相对照,不难认出她来。年长的公主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头不免暗暗震惊:这天只怕要变了。“没听说过。”小公主不知还有个云阳郡主。毕竟盈月公主死后,帝尊伤心,把云阳郡和飞砂郡合并为云砂郡,试图让云阳郡永远消失,抹去这个让他无法面对的地名。同样没听说过的,还有三个宫嫔。她们只知道郡主和公主不同,作为藩王之女,血缘上和皇帝隔了一层,亲疏上受累于皇帝对藩王的猜疑,动辄就会被贬为庶人,并不像她们娘家那样是实权的大臣。区区郡主,她们还惹得起。宫斗?柳梦零不屑这种深宫金丝雀菜鸡互啄般的争斗,在即将掀翻整个世界的巨变面前,宫斗一文不值。柳梦零暗中观察御花园中的女眷们,观察重点也不在公主们身上,而是在外官的家眷上。这些家眷大多出自门当户对的高官贵族家庭,娘家势力与夫家旗鼓相当,影响力不亚于她们在朝为官的夫君。她观察她们的衣服布料、珠宝饰物,暗中计算有多少出自云砂郡,计算云砂郡对这些人的生活渗透有多深,计算将来掀起的巨浪会掀翻多少人。二品诰命、三品诰命、四品诰命,这些女眷一个个都有尊贵的封号头衔,但是偏不见最高的一品诰命夫人,这背后的政治生态极为耐人寻味。诸皇子之乱结束才一年,活下来的一品大官极少,仅剩的几个都是已经丧偶的古稀老臣,大量的文武一品官衔空缺,显然是虚位以待,等待着给将来有功之臣加官晋爵。“安国侯府一品诰命太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到!”太监大声唱读,让柳梦零心头一震!终于有一品诰命出现了!却偏偏是安国侯府!魏铁衣升官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从山野村夫到一品重臣,居然只是短短两三年时间!然而细想起来也是情理之中。去年攻破帝都时,负责掌管帝都兵卫的前将军被柳梦零亲手射杀。巽帝登基之后,将军职位一度空缺,直到今年秋天,蛮戎攻城,帝都岌岌可危之际,安国侯魏铁衣作为城中唯一的守将,实际上承担起了将军的职责。帝都解围之后,这镇守帝都的功劳极高,自然要升任官居一品的将军职位,以彰显皇家有功必赏。更何况,魏铁衣本身就是巽帝一手提拔的亲信。一家两位一品诰命,还出了一名王妃,在旁人看来,魏家已经是荣宠至极。然而柳梦零看到的却是巽帝将领奇缺,让水平远不如四柱国的魏铁衣过早地登上了一品将军的职位。柳梦零的目光一直在两位诰命身上,一位是安国侯魏铁衣、云砂王妃魏雪衣共同的老母亲,面容苍老,华丽的衣裳掩盖不住安分惜福的山村老妇形象,没见过大场面,极为拘谨地坐着,不敢发一言;一位是几个月前魏铁衣由巽帝指婚迎娶的正妻、死于诸皇子之乱的兵部尚书家幸存的千金,年纪十七八岁,相貌姣好,一面周旋于各女眷之间,一面照顾不识深宫规矩的婆婆,应对得体,八面玲珑。而负责守护巽帝安全的缇骑首领燕追,目光却在柳梦零身上,他看见她一直盯着两位一品诰命夫人,看得出神,也猜得到她心中所想:一品安国侯将军又如何?高得过我爹、位极人臣的一品云阳侯左将军、加封上柱国、太子少保兼驸马?再高也不过是转眼成空。若是将来讨伐云砂郡,今日的安国侯府只怕就是昔日云阳侯府的下场。宫中女子表演琴艺歌舞,以各位宫嫔、应女,以及试图爬上龙床的女官们最为用心,比歌姬们还卖力。至于各位诰命,自然是只观看不用表演的;公主们更是随着性子,爱表演就表演,不爱就不理睬。柳梦零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用产自云砂郡的夜光杯喝着来自云砂郡的葡萄美酒,喝得微醺。又有一名宫嫔娘娘来挑衅了:“这位妹妹,众姐妹都表演过了,怎么不见您上场?不会是毫无一技之长吧?”她是另一名高官—雷崖镇守使的女儿。挑衅这种事,先出头的一般并不聪明。同为宫嫔,吏部尚书家孙女和礼部侍郎之女都只是不动声色地坐着,静观其变。只有这并不聪明的女子跳出来。柳梦零忽然站起:“拿剑来!云阳要表演剑舞!”“云阳”这自称,她已经十年不曾用过。“云阳?”宫嫔觉得只怕踢到大铁板了!若她真是郡主,郡主自称云阳,岂不是传说中那个煞星?“取剑给她。”巽帝对燕追说道。燕追为难:“但是……”他不敢直说那条宫规:皇宫之中,岂能有女子动刀兵?巽帝问:“不然你想见她祭出天蛛丝?”他记得童年时,父皇的六十大寿也是这般的宴会,除了女眷还有各位未成年的皇子,柳梦零也曾手持木剑,在帝尊面前表演过初学的剑舞。燕追取出自己的佩剑,双手捧给柳梦零。柳梦零一出招,顿时化作剑雨,银光乍泻,如万树银花在夜色下绽开,人剑一体,华丽惊人,全场鸦雀无声。“一百七十二路追风剑!”燕追忍不住低声惊呼。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麾下缇骑常年打探情报,难免要行走江湖,只要是懂得这套剑法的人,哪怕只学会十几招也已经是难缠的对手,而柳梦零显然懂得完整的剑法。剑招威力极大,却不带一丝杀意,燕追看到的只有那些招式背后透出的忧伤。“帝尊!”有人小声惊呼。帝尊来了,却站在御花园门边,示意身边的人不要作声、不要通报。柳梦零的“仙丹”实在管用,才五六天时间,帝尊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太监的搀扶下慢慢散步了。帝尊也认得这套剑法。当他还是争霸天下的一方豪强时,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十三岁的孤儿,就是站在他身边以这套剑法保护他,让他多次化险为夷。后来他势力逐渐强大了,身边有了人数众多的亲兵护卫,那孩童遂弃剑不用,说武功再高也不过是百人敌,他要学万人敌的兵法。帝国霸业大成,昔日孩童也长大成人,因为显赫的战功,被封为云阳侯。“父皇?”巽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帝尊身边。“什么事?”帝尊原本不想理会巽帝,但是想到儿子已经不多了,也不得不应答。巽帝问:“当初为何除掉云阳侯?”帝尊道:“朕昔日一统天下,只觉得四海升平,原本应该刀兵入库。他云阳侯却不遵圣旨,拥兵自重,屡屡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借口搪塞朕,如何留得?只是朕除掉他之后,北方叛乱顿起,才知道原来塞北之外诸多蛮夷正在崛起,他不屯集大军,这北疆就守不住。”巽帝问:“后悔吗?”帝尊道:“身为帝王者,莫要轻言后悔。很多事,哪怕是做错了,也只能设法补救。沉浸在后悔中毫无用处。”接下来的日子,帝尊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时,他把柳梦零误认为盈月公主,于是又哭又笑;清醒时认出是柳梦零,于是大声喊:“把她拿下!推出午门斩首!”但是无人敢听他的命令,于是帝尊又号啕大哭,那模样像个小孩。这种时候,柳梦零就会把治疗帕金森综合征的药往他面前一放:“舅舅,这药你是吃还是不吃?”帝尊从不抗拒吃药,他年纪越大,越是怕死。何为最毒妇人心?在帝尊看来,柳梦零不杀他,却施药救他,只是想让他尽可能活久一些,活到看见他亲手建立的帝国崩溃的那一天。这种折磨比杀了他还难受。等到舅舅的病情慢慢稳定了,柳梦零就要离开。她不喜欢这深宫,尤其厌恶那些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宫斗。她童年生活的云阳侯府属于另类,因为当时云阳郡地瘠民贫,没有另外择地修建公主府。父亲身为驸马,自然不会有三妻四妾,爹娘感情甚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像别的侯府,妻妾儿女众多、规矩森严却又暗地里争斗不休。御花园里,柳梦零找了几块木板,用天蛛丝缠在大树上做成秋千,慢悠悠地晃着,看着手机中直播的星舰联盟高中生武术比赛。今年夺冠的大概又是蓬莱大学附属高中武术协会。在考上大学之前,她就是这个武术协会的副会长。一名女子来到御花园,跪在柳梦零面前,脸上带有泪痕:“郡主救我!救救我的祖父!”柳梦零记得这是巽帝的宫嫔,向来低调却有礼的吏部尚书家孙女。柳梦零已经听说,今日早朝,巽帝为了兴建蒸汽机关作坊的事又和大臣们争吵起来,让御前侍卫当场拿下了几个反对声最大的大臣。吏部尚书就是其中之一。蒸汽作坊需要砍伐大量树木烧成木炭作为燃料,毁坏山林,占据良田,却又效率低下、劳民伤财,所造产品又无法与云砂郡竞争,投入大量金钱却血本无归,从官府到民间,反对者众多。“为何云砂郡做得,朕就做不得?”巽帝的震怒声几乎掀翻了大殿的屋顶,伺候在大殿附近的小太监们人人皆闻。宫中诸女的父兄多是朝廷命官,暗中贿赂宫人,代为打听朝廷上的消息,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柳梦零也同样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这事知道得不比宫嫔们晚。柳梦零笑了,说道:“他当然做不得!我突然很想留在宫中,看我亲爱的表哥斟巽怎么死法。”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有云阳郡主敢说。“你觉得,朕会怎么死法?”巽帝的声音从御花园门口传来,脸色疲惫,双目尽是怒气。柳梦零道:“照猫画虎,模仿云砂郡,那是死路一条。云砂郡商号众多,知道天下百姓需要何种商品;又有数不清的能工巧匠,知道如何以最精巧的机械制造产品。这些你都有吗?”看见巽帝仍不服气,柳梦零又道:“云砂郡自古地瘠民贫,农耕难以糊口,偏又是胡商前往中土的节点,经商风气浓厚;为对抗塞北风沙干旱,建造水力机关耕种薄田也是传统;地处塞北边远之地,朝中无人难做官,无法进京赶考入仕也是常态!所以当地百姓为求生存,以商为尊,其次为建造水力机关的匠人,再次是种田的农夫,最后才是根本指望不上的苦读诗书考取功名的书生!士农工商的等级排序,在云砂郡是反过来的!”巽帝恼怒问:“斟云做得,朕就做不得?”柳梦零挑起眉毛道:“你要学云砂郡,第一个就要打破自古以来的士农工商的尊卑秩序,首当其冲的就是建立在这套秩序上的皇权体系,到时候死的第一个就是你这皇帝!你弟并不想做王爷,而你舍不得皇位,所以他做得,你做不得。”“一窝反贼!云砂郡统统是反贼!”巽帝抽出宝剑朝柳梦零砍去!柳梦零并不与他一般见识,身形一退,避开刀锋,跃上巽帝砍不到的墙头,巽帝只能乱砍御花园的花草树木泄愤。巽帝很羡慕跃上皇宫屋顶,如猫般慵懒漫步的柳梦零;羡慕柳梦零无事一身轻,可以自由来往于宫中,也可以到朱墙之外去游历他只能在地图上看见的万里河山。吏部尚书固然食古不化,然而出发点是维护他巽帝的宝座稳固。他无奈下旨,让吏部尚书官复原职,换得美人破涕为笑。想对付云砂郡是很难的,难度大到巽帝甚至想过放弃,回到后宫的温柔窝中,当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算了。试问,有几个身体正常的男人能抗拒那满屋子的试图承宠皇恩的美女们呢?后宫,承欢殿,诸位美女抚琴奏乐,今日又以吏部尚书之女最为顺从,堂堂高官世家千金,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给朕拿地图过来。”以巽帝的性子,终究不愿做昏君,满脑子想的都是励精图治。好端端的承欢殿被他拿来研究了一整个下午的国事,可是却直至半夜,都理不出个头绪来。柳梦零所言极是。若是学云砂郡,只怕皇权倾覆,就在眼前。但若是不学,墨守成规,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有无破解之法?巽帝冥思苦想,心中有了一个念头,却始终模糊不清。“燕追,召安国侯魏铁衣……”话说出口一半,巽帝看见眼前活色生香的宫嫔美人,才想起这里并不是书房,燕追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巽帝心头有疑惑:云砂郡,文有明镜珑,武有柳梦零,两大才女铸造了它今日让人畏惧的实力,为何祖宗规矩却说女子不可干政?巽帝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打破一些旧规矩。巽帝对跪在面前的宫嫔说道:“朕突然想起,从未问过你的名字。”娘亲的悲剧让他从心底对后宫女子总有抵触,更别说是问其姓名。宫嫔小心回道:“妾身名为沈苓霜。”名字很普通,但是巽帝记住了。吏部尚书家姓沈。巽帝又问:“识字吗?”沈苓霜说道:“略懂一二。”巽帝道:“那朕考考你,如何在不触及国本的情况下,取得机关妖术之力?”说是考,其实是巽帝在茫然无措之下想看看这美女能否给他点启发。“取其精妙,限制在一坊一地,只限皇家自用,不许对外推广。皇家之外则严格取缔,维持旧法不变。”沈苓霜小心翼翼地回应,巽帝用笔在地图上标注、勾勒,不时赞叹沈嫔见识过人。为何历代规矩不许后宫女子干政?因为她们的父兄往往是朝廷重臣,嫔妃一旦生下皇子,各皇子与娘舅家就会自然结盟,各位大臣也会不再以国事为重,而是无论是否情愿,都将过早卷入储君之争的零和博弈中。诸皇子之乱一过,朝中一品大员几近覆没。正因为每一个一品大臣都是昔日帝尊结亲拉拢的对象,每一个一品大臣都牵扯到了叛乱的诸位皇子。他们的力量成为各方争夺龙椅的一部分,没有谁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最终在战乱中,被皇子们斩杀殆尽。沈苓霜的爹反对机关术,她却顺着巽帝的意思,试着在机关术和旧传统之间取得平衡,心计并不简单。一旦她有了儿子,就很可能造就一个外戚家族,甚至强大到足以左右皇权。这后果,巽帝如何不知?第一次见面时,闻到她身上的催情香,就知道她是有心计的人。巽帝知道身边可以依靠的人实在太少,世间事大多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要是他驾崩得早,储君年幼又没有外戚扶持,那也终究坐不稳皇位。巽帝今年只有十九岁,心底倒是希望能有个得力的娘舅家扶持自己一把。夜深了,巽帝却不想结束讨论,他紧紧地抱着沈苓霜,小声道:“今夜由你侍寝,朕需要一个儿子,来结束朝臣们把云砂王视为皇位继承人的念头。”时间又过几日,即将过年了,帝尊的病情逐渐稳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杀了她!给朕杀了她!”思亲宫里,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摁住胡吼乱叫的太上皇,柳梦零给他用了最后一次药,怜悯地看着苍老的舅舅。一朝天子一朝臣。三省阁老、四柱国、八贤臣、九方军镇符节使,那些开国时的一品大臣,会对帝尊俯首听命的朝廷重臣们,全都不在人世了。如今无论朝廷还是宫中,都没有人再听他的号令。思亲宫里挂着逝去亲人的画像。柳梦零并不理会舅舅的吼叫,穿着一袭留仙裙,走过每一幅画像,慢慢打量着。寥寥几笔水墨丹青,勾勒出外公外婆衣不蔽体的饥寒;荆钗素裙,那是早逝无缘享福的舅母;几名粗布衣衫的壮年,那是舅舅战死的兄弟;几位白须及胸的老臣,那是帝尊的发小兼儿女亲家;一身戎装的挺拔少年,那是早殁的太子;太子之后十余幅画像,那是柳梦零在诸皇子之乱中战死的各位表兄;几名年轻女子,那是帝尊诛杀亲家重臣时自尽的公主,柳梦零的表姐们;数十幅未成年的孩童画像,是被株连处死的皇子公主们的孩子。几个太监把新绘制的十六皇子的画像挂上去。昨日终于有确切消息证实,这个吃喝玩乐、明哲保身的纨绔王爷也在去年秋天的动**中被杀死了,奢华的王府也付诸一炬,举家无人幸存。另外几个分封在外地的未成年小皇子至今音讯全无,只怕也凶多吉少。然而思亲宫外,甚至整个帝都,临近春节的歌舞仍然不息,笼罩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中。落后的时代,信息传播不便,倒是让城中百姓以为全天底下都像这高高的围墙围起的帝都般歌舞升平。柳梦零看到了自己七岁时的画像。当初帝尊诛杀云阳侯府上下时,根本没想过要放过她。柳梦零手掌伸向画像,手腕上的腕表状定位器慢慢亮起,空间出现小范围的扭曲,让思亲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惶恐。画像变得如水波般泛起涟漪,一个空间扭曲造成的虫洞,以画纸为界,出现在眼前。“舅舅保重,我走了。”柳梦零走进画像中,画上涟漪慢慢平静,又变成了普通的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