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惊蛰天的第一场雷雨,痛痛快快下完了就云开天晴,小镇森林湿漉漉的,湖泊小荷尖角初露,早有蜻蜓立上头。家里别墅向着湖泊挑出的水岸阳台上,弓雨晴搁下毛笔,满意地看着纸上的书法《木兰辞》。周琴享受着这春日里阳光明媚的晴天,数着这些天给托马斯做那些一本正经却又荒诞可笑的网络直播赚了多少钱。最近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已经比过去每天只能吃两顿泡面充饥强多了。落地窗后的客厅里,为杨牧亦准备的午餐已经凉了,电视播放着新闻:在地球上打扫残敌的航天陆战队正计划分批撤离,却突然遭到机器人叛军袭击,死伤惨重。地球上的机器人叛军首领只要有一个逃脱,过个十天半月就又复制出一群叛军首领,每个首领都像白蚁产卵般制造出漫山遍野的机器人士兵。新闻还说,第二批三千名从集体式冷冻室里救活的同胞已经开始前往星舰联盟,预计将分散安置在各星舰上由科学审判庭把守的偏僻小镇中,等他们慢慢适应了新生活后,再逐步融入社会。下一条新闻是星舰联盟各城市失业人群爆发抗议示威,他们要工作、要钱养家糊口。“喏!雨晴姐,你就说说炎帝陵攻坚战时,怎么杀死那个叛军首领的呗!”周琴把录音笔摆在宣纸边。弓雨晴关掉录音笔,问:“你说姜炎衣?”她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地球城市的钢筋水泥废墟,一名额间妆点着梅花印的人偶娃娃孤独地坐在废墟中,那忧郁的眼神,像是等待父母回家的孩子。她在画纸上写下“姜炎衣”三个楷书汉字,周琴不懂汉字,她又在旁边配以联盟通用文的字母拼音,又添几笔,人偶娃娃身后出现了机器人叛军的身影。“她真的那么美吗?”周琴只见过大战过后安德鲁拍摄的叛军首领姜炎衣的残骸,小小的衣服沾满机械润滑油,小小的残肢**着扭曲的集成电路。一名女军官在现场大喊:“通通烧掉,一粒芝麻大小的芯片都不能留!只要有一点儿残留,这小魔鬼就能重生。”弓雨晴说:“不美毁不掉地球联邦,那个时代的人对漂亮的东西毫无抵抗力。”说话间,她手中的毛笔又婉转勾勒出劈波斩浪的旧航母,钢铁的藤蔓缠绕在航母破碎的舰岛上,一个人偶娃娃吹着海风,安静地坐在航母锈蚀不堪的雷达上,宣纸上出现了人偶的名字:津波玲子。周琴好奇地问:“你对付过的机器人叛军指挥官不止一个?”“嗯。”弓雨晴很敷衍地回答着,手中的毛笔又勾勒出一个波希米亚风格打扮的人偶娃娃,坐在一辆被击毁的坦克上。周琴问:“你见过的人偶娃娃最强有多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弓雨晴觉得身上的旧伤有点儿疼。她又展开一张宣纸,笔墨勾勒,一匹苍白孤狼傲立风雪之中。她捻碎一叶初春的嫩草,为苍狼点上绿色的眼珠:“想知道人偶娃娃的恐怖,你可以问问那些古代同胞。”周琴问过托马斯,但是只要提起这话题,他就全身发抖,一双皱巴巴的手紧紧捂住沟壑纵横的老脸,豆大的泪水从手指缝中滑落,颤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周琴托着腮帮子看弓雨晴画画,咕哝说:“我还不如问杨牧亦,他最近拼命找工作,好像吃软饭伤到他的自尊心了。这些年就业环境那么差,工作只怕不好找。”“我找到工作了!”杨牧亦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一路小跑,急不可耐地想把这消息告诉弓雨晴。他开门走进家,冲上二楼阳台:“月薪一千五!在距离小镇两公里的气候检测站当清洁工!”周琴打趣说:“恭喜!你就努力工作存钱娶雨晴姐呗!”她才不会告诉他,这点儿薪水连弓雨晴的工资零头都不到。杨牧亦一路跑回来,衣服上沾了泥浆水,他换过衣服,又急匆匆离开,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弓雨晴搁下笔,将午饭打包,对周琴说:“我出去一趟。”余伊带人潜伏在通往监测站的森林里,他好不容易打听到杨牧亦找到了新工作,将会从这里经过。连续半个月的刺杀失败,让斯迪克总统极为恼怒,联邦临时政府开出了金额高达十五块钱的悬赏令,让很多因为刺杀失败而垂头丧气的人又鼓起勇气投身到了刺杀行动中。杨牧亦出现了,余伊自恃人多势众,掏出匕首,大声喊:“弟兄.们,上!”身后鸦雀无声,余伊记得自己明明带了两名士兵和七八个年轻人。森林小路上只有杨牧亦吃惊地转头看着他。余伊慢慢转头,发现人都跑光了,弓雨晴提着饭盒,站在他背后。余伊双腿发抖,不敢动,这半个月来,他和手下的弟兄没少被弓雨晴修理,早已被吓成惊弓之鸟。“记得吃午餐,不然对身体不好。”弓雨晴根本不理会余伊,对杨牧亦说。杨牧亦接过午餐,连声道谢,两人像情侣般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上,安静的森林深处有河水蜿蜒流过,隔绝了镇外的野兽。他们并肩慢慢走远,杨牧亦不小心碰到弓雨晴的手,只觉得内心一阵悸动。在他二十六年的单身生活中,他还是第一次碰触年轻女性的手。弓雨晴说:“走路去监测站上班有点儿危险,明天我开车接你。”杨牧亦轻咬着嘴唇不说话。他见过弓雨晴的车,一辆敞篷跑车、一辆反重力悬浮车并排停在车库里。他不敢问她的工作和收入,他这半个月里,找工作处处碰壁,虽说自己并不气馁,但弓雨晴却看不下去了。昨晚他瞥见弓雨晴悄悄地躲在阳台边打电话,今天面试时,面试官只走了个形式,就当场录用了。阳春三月孩子脸,阴晴不定说变就变,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余伊脸上,冰冷,却不像地球故乡的酸雨般烧灼皮肤。他哭了,趁着雨点覆盖了他的泪水,趁着雷声掩盖了他的哭声,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余伊觉得自己是个从来没打赢过仗的废物。作为地球联邦的军人,他率领的部队曾经在机器人叛军面前一败涂地,他对自己说那是钢筋铁骨的战争机器,输了很正常;他的部队曾经遇上叛军首领—那些鬼魅般的人偶娃娃,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人逃生,他对自己说那是人力无法匹敌的机器魔王,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地下避难所里,他的部队几乎在瞬间被科学审判庭的军官消灭殆尽,那把乌黑的链锯刀狰狞的锯齿不知多少次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还可以骗自己说那是别人的科技太先进,惨败在所难免。但这半个月,他屡次被女人揍得面目全非,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作为失败的借口?余伊站在雨中,饥肠辘辘。老头子斯迪克已经放出话了,地球联邦临时政府不养闲人,不提杨牧亦的人头回来,连面包屑都没得吃。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弓雨晴又出现了,打着古雅的油纸伞。余伊缩着脑袋,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在脸颊上汇成溪流。他们擦肩而过。余伊捏着匕首,手在发抖。弓雨晴听到了余伊肚子饥饿的咕噜声。“吃吗?杨牧亦吃剩的,我不知道他不爱吃青椒。”弓雨晴把吃剩的盒饭放在余伊面前。弓雨晴走远了,余伊急不可耐地打开盒饭,蹲在大树下狼吞虎咽。记得在地球上,在他的部队被机器人叛军击溃后,他带着残存的部队在废墟中逃难时,和战友们不止一次在残垣断壁的垃圾桶里找吃的。这残羹剩肴真美味,他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食物。他不敢相信杨牧亦居然交上了弓雨晴这么漂亮厨艺又好的女朋友,心中既羡慕又妒忌,对杨牧亦的恨意又深了几分。雷雨中,余伊回首看看身后的水虹镇东区,又看看前面群山上的气候监测站。他吃干净盒饭的最后一粒饭粒,四顾茫茫,不知何去何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向监测站走去。他就像被掏掉大脑的僵尸,只知道走向有杨牧亦的地方,至于怎样刺杀,他也没主意。泥泞的山路,余伊一脚高一脚低地徒步了几公里,来到监测站前,看见了杨牧亦。一道玻璃墙隔开了他们,玻璃墙外的余伊像个无家可归的落汤鸡,玻璃墙里的杨牧亦正靠在墙边,很认真地看联盟通用语教材,监测站其实很干净,并没有多少清洁卫生工作要做。余伊靠着玻璃墙坐下,和杨牧亦隔着玻璃背对背,杨牧亦感觉到了墙后有人。“二等兵杨牧亦,日子过得不错啊,比我这无家可归的野狗强多了。”余伊隔着墙对他说。杨牧亦不作声。余伊说:“不枪决逃兵,就不会有人敢用血肉之躯阻挡敌人去保护身后的平民,所以逃兵必须死。这规矩你记得吧?”杨牧亦说:“记得。”余伊说:“斯迪克要我杀你。”杨牧亦说:“我不想死。”余伊说:“我也不想杀你,毕竟在东亚第一次见面时,你和我都来自被姜炎衣毁灭的联邦部队,你来自远东208师,我来自南亚16师。我们结伴北逃,被编入乌拉尔近卫5师,转眼间又被叶卡捷琳娜麾下的机器人叛军打残。我们逃过整个欧亚大陆,到达新熙雍市,被编入护城守备师,过了一段短暂的安稳日子,直到那头青色眼睛的白色母狼出现……”杨牧亦沉默,一路逃难的战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余伊说:“星舰联盟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杀过他们的航天陆战队军官,总有一天你会暴露身份,会被他们处死。”杨牧亦抚摸着胸口的伤疤,小声说:“我只是怕死,怕被他杀,才开枪的。如果当时知道他不是敌人,我不会开枪。”余伊说:“我想弄批枪支,推翻星舰联盟,重建地球联邦。你知道哪里能弄到枪吗?”杨牧亦说:“你做不到的,星舰联盟远比你想象的强大。”余伊说:“当年面对机器人叛军时,你也哭丧着脸说叛军太强大,咱们没法活下来。好几次都是我硬拽着你逃走。”杨牧亦不作声。余伊大声说:“就算是失败,我也要拼一把!给我弄杆枪!送死我去!”杨牧亦心里直嘀咕:“我是孬种我怕死,你也别逞英雄,咱们当中不怕死的早死在地球战场了。”余伊说:“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哪里能弄到枪。”杨牧亦说:“这座监测站下就是军火库的入口,防守很松懈。”余伊问:“你怎么知道的?”杨牧亦说:“刚才搞清洁时,不小心推开门看了一眼,但是我没敢走进去。”余伊说:“谢谢,下次遇到你,我会枪口抬高半寸。”他走了,他想洗劫军火库,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杨牧亦自言自语:“我意志很薄弱,想收买我很容易,有饱饭吃、有地方住就够了。”但是在地球联邦末期,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就连这个卑微的条件也很难满足。惊蛰天的雷雨一直下,森林里,很多动物在大树下躲雨,天上的雷鸣让它们感到恐惧。弓雨晴看到了一头缩在树下淋得湿漉漉的狼,狼不惹她,她也不惹狼。她走过河上的小桥,狼仍然蜷缩在树下,徒劳地抖着身上的雨水。过了河就是水虹镇的镇区,野生动物如果不是饿急了,通常不会靠近人的城镇。雨水在弓雨晴的油纸伞边缘汇聚成珠帘般的水珠。镇中心的小广场上,她看见东区的古代人缩在屋檐下,畏惧地看着天上的积雨云。据说地球联邦末期的很多人都生活在带有防护罩穹隆顶的大城市里,他们当中不少人是第一次看到雷雨。广场西面有家小酒馆,酒馆老板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他在酒馆外墙上装了一台大电视机,每天都在播放星舰联盟的新闻,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这些古老的客人了解星舰联盟,适应新生活。但效果似乎适得其反,那些古代人看见流放犯的后裔们过得比他们幸福,往往会很愤怒。今天的新闻并不新,它在联盟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最高议会前的广场上,几拨人正在高举标语抗议,一拨人要求政府拨付更多的财政资金,拯救沉睡在地下城避难所里的古代同胞;另一拨人要求政府减税和增加福利。老托马斯今天不在酒馆里,听说在家陪小孙子。酒客们跟这个夸夸其谈的老头熟悉之后,多少都有点儿同情他—他的儿子儿媳都死在机器人叛乱中了,剩下个未成年的小孙子和他相依为命。今天的酒馆中多了个自称是富商的人,神秘兮兮地问酒客能不能借他点儿钱,还说他有上百亿的资金在银行里,因为地球联邦分崩离析取不出来,等到重建地球联邦,所有借钱给他的人都可以得到一百倍以上的回报。这种抱着过去美梦不放的古代人,在东区并不算少,重建地球联邦好像是他们重回富裕生活的唯一指望。下雨天的水虹镇在周琴眼里很无趣,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娱乐场所,她闲得只能玩手指,闲得发慌了就拿出手机唱歌、自拍,故意唱走调,录了视频发上网,像小丑般取悦观众:“大家好!我是女主播琴琴,现在请听我唱一首地球时代的老歌《掐死你的温柔》。”这些无趣的搞笑视频只带来稀少的点击量,甚至远不如她拍摄弓雨晴画的水墨人偶娃娃带来的点击量大。周琴失望地丢下手机,在别墅里走来走去,突然发现别墅大门旁瑟缩着几个年轻人,面有菜色,瘦得让她心痛。周琴打伞走出去,开门让他们进来躲雨。这几个年轻人的衣服很旧,手肘膝盖部位的衣料都磨起毛了。为首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罐头盒,里面有几个钢镚儿。虽说这些年经济不景气,很多人失业,但穷到这份儿上的还真没有,失业救济中心最不缺的就是衣服和食物。“我们的总统疯了。”一个年轻人低着头,鼓起勇气说,“他引入了末位淘汰制。”周琴皱起眉头。年轻人小声说起东区发生的事:临时总统斯迪克对人浮于事的地球联邦临时政府非常愤怒,于是按照大家的地位高低和财富多寡做了个排名,并按照排名高低重新分配水虹镇的慈善机构免费提供的面包和衣服。排名在最后的自然是二十多名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斯迪克让他们全都滚出去工作,为联邦政府筹集更多的活动经费,筹到经费最少的人会被剥夺地球人身份,踢出地球联邦。“依法流放太空!”斯迪克阴森森的声音好像就在周琴耳边。周琴记得中学时代,历史老师说过:在地球联邦时代,流放被作为死刑的替代方案,把罪犯塞进飞船往外太空一扔,算是榨干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流放者发疯地寻找可以生存的星球,如果他们发现了适合移居的星球并活了下来,联邦的殖民星开拓舰队随后就到。在陌生的星球上建立新家园,这些罪犯又会被塞进飞船,扔往更遥远的.太空。那些飞船的可靠性很糟糕,星舰联盟归来时,在太阳系外围发现了很多残破的古代移民船,它们已经在航线上飘浮了几千年。最近有个作曲家写了一首很悲伤的歌,叫作《祖先们带我回家》,描述的是星舰联盟在返回太阳系的最后一段旅途中,靠着散落太空的祖先遗体指引的航线回到了故乡。周琴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总共只有五十块零五毛—放到年轻人的罐头盒里。周琴说:“我不太习惯带现金,如果你们有银行账号,我倒是可以用手机多转点儿钱过去。”他们连声道谢,冒着雨赶赴下一家门前乞讨。这些古代人总想着靠讨钱来筹集经费重建地球联邦,看着都让人心疼。几个年轻人讨遍了整个并不算大的水虹镇,收获不多。他们战战兢兢地回到东区时,总统斯迪克正在大发雷霆,他派去收税的二十多个人,总共才收到十八块零五毛钱,其中六个人还是空手而归。“滚出去!剥夺地球人身份!滚出地球联邦!”斯迪克的咆哮声像是炸雷,在众人头顶响起。年轻人拿出了怀中罐头盒子里的五十块零八毛钱,斯迪克终于转怒为笑,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好样的,我们很快就能筹到钱,招兵买马,联系地球联邦各殖民星,共同推翻星舰联盟!”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各殖民星在七千年前就纷纷独立了。正在这时,余伊回来了。“余伊中士?你又带了多少钱回来?”斯迪克的脸色阴了下来,余伊每次都是空手回来,带回来的从来没有好消息。余伊大声说:“我找到了军火库!给我几个人,我们今晚就去弄武器!”斯迪克让他带走了那几个没讨到钱的人,说如果失败了,就别回来,随便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地球联邦不养吃闲饭的人。余伊带着人躲在森林里,趁着监测站的人换班的当口潜了进去。军火库的入口别说没人站岗放哨,连锁都没有。从陈设来看,只是临时存放废旧军火的防陨石地下城,并不是正规的军火库。他们顺着楼梯慢慢摸索到地下城深处,迷宫般的走道尽头,一支巨大的GAU-8型7管加特林机炮顶着余伊的额头。余伊闻到了尿臊味,他身后有同伴吓尿了:面前是一台M25型履带式战斗机器人,地球战场上最常见的机器人叛军类型之一,身高四米多,四根手臂都是巨大的加特林机炮。同伴们都慢慢举起了手,余伊第一个发现了叛军身上的弹孔:.“这机器人好像被打坏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各种类型、各种大小的机器人整齐排列在地下大厅里,有潜航型机器人“海鬣狗”,无人机型机器人FA-35Z“球状闪电”……全都是外壳还算完整的报废品。这里与其说是军火库,倒更像战利品展示大厅。走过最后一个机器人,他们终于看到了染了血污的动力铠甲和能用的枪支—大部分是联盟军的航天陆战队密闭式战士铠甲,少部分是黑色的科学审判庭紧身型动力铠甲;武器有枪支,也有用于飞船舱室内短兵交战的链锯刀。一套套铠甲矗立在地下城里,像是阵亡将士的墓碑。“这枪很沉重。”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吃力地从铠甲边拿起电磁突击步枪,枪柄上用联盟通用文刻着主人的名字:陆战七师精锐663连,雷泽尔中尉。在地球战场上,战友们曾经约定好,活着的时候并肩作战,死后遗留的铠甲和枪械就是大家的墓碑,要存放在同一个仓库里。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大家还可以像活着的时候那样,背靠着铠甲和枪支坐在一起聊聊战场上的热血岁月。余伊看到大厅尽头插着的黑色链锯刀,它的式样跟别的链锯刀都不同,又细又窄,刀锷上是地球联邦的军徽,两排交错的锯齿凝固着黑色的血污。这,似乎是曾经刺穿杨牧亦胸口的那把刀。余伊用力拔起链锯刀,刀身上刻着主人的名字:科学审判庭上尉督察官,弓雨晴。这行字体是大篆,余伊看不懂,以为只是装饰性的花纹。四楼,弓雨晴坐在沙发上,脸色很差,雪白的纸巾擦拭过嘴角,留下一抹血红。周琴很担心她的身体,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旧伤了,是炎帝陵血战时,姜炎衣留在我体内的碎片。”周琴听说过,有些老兵体内残留有弹片,做手术也取不出来,弹片随着血液循环,在全身漂移不定地游动,在血管中生锈。弹片就像埋藏在体内的定时炸弹,没发作时像个没事人似的,一旦碎片划破血管,伤及重要的内脏,人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碎片一定是随着血液流动,伤了弓雨晴的肺。”周琴不安地想,“下次会伤到哪儿?是脑血管还是心脏?”弓雨晴拿过周琴的录音笔,想给自己的战场故事留下点儿音频资料,楼下却传来开门声,杨牧亦回来了。弓雨晴吃了一片止痛药,对周琴说:“别让杨牧亦知道这件事。”周琴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弓雨晴会邀请萍水相逢的杨牧亦住在一起,她的命不长了,想在死去前好好谈一场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