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叶市把水虹镇的警察力量加强了一倍,从四个人增加到八个人。在这半个月里,东区的古代人又闹了好几次事,都被轻松镇压了下去。离朱星舰的冷板凳真的很冷,只有老战友偶尔过来探病,弓雨晴的日子还是很安静的。在新郢市、新斯摩棱斯克这种人口过亿的大城市,市级督察官权力极大,手握民间科技企业的生杀大权,但是东叶市是几乎没有科技产业的偏僻小城,所以弓雨晴每天都是无所事事地养病。昔日陆战七师精锐663连让人闻风丧胆的“母老虎”弓雨晴,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裹着毛毯,任由长发披散,翻看着相册。相册中那些共赴沙场的年轻脸庞,如今已经天人两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周琴交到了新朋友,夸夸其谈的老朋友托马斯介绍她认识了来自新熙雍市废墟的舒小妘。舒小妘的美,楚楚可怜,让人心碎。你若对她生活的年代有所了解,可能还会因那段历史而落泪。讨论历史,是星舰联盟目前最流行的活动,其中又以地球联邦末期的历史最为热门,所有的人都急于知道祖先们被逐出故乡之后,地球故乡发生了什么事情。周琴不指望发大财,她为那些喜欢听取宏观历史角落里的琐事的听众们奉上一些小故事,在这个经济萧条的时代,赚点儿钱养活自己,再存钱买一套房子、一辆车,就很幸福了。但是在舒小妘眼里,所谓幸福,就是不用挨饿,能有方寸的容身之地,没有机器人叛军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如果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看到近处阳台上的花卉和远处绵延的绿色群山,那就叫梦中的天堂。人类社会由于年代不同,下一辈的平民过的寻常日子,有时候会是上一辈的达官贵族们做梦都梦不到的神仙日子。弓雨晴的家里,杨牧亦的厨艺已经比初来乍到时好了很多,一份秦始皇无缘得尝的驯鹿肉排,撒上汉武帝闻所未闻的孜然,盛在唐太宗未曾见过的铝合金餐碟里,配上宋太祖从不知道的冰镇咖啡,端到舒小妘面前。舒小妘第一次尝到驯鹿肉排的滋味。在她那个年代,最昂贵的食物是新鲜小麦烤成的小面包。在一场滂沱的酸雨摧毁了地球上最后一片麦田之后,新熙雍市里最后一磅新鲜出炉的面包拍卖出了一亿联邦币的天价。“你这样造访雨晴的家,不怕老斯迪克震怒吗?”杨牧亦问舒小妘。舒小妘摇头:“托马斯先生私下告诉过我,只要能给联邦政府弄到钱,斯迪克总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杨牧亦端着弓雨晴爱吃的肉羹和蔬菜汁上了四楼。他让她尽量躺着别动,用纯银的小匙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弓雨晴觉得自己能动,但她很享受这样有人喂食的时光。前几天,周琴小声提醒了榆木脑袋般的杨牧亦,他才知道该换个房间了。于是杨牧亦住到了四楼,和弓雨晴的卧室只隔薄薄的一堵墙,周琴则换到了三楼。那天晚上弓雨晴镇压了闹事的古代人,杨牧亦捡到了余伊丢弃在地上的黑色窄刃链锯刀,刀上篆刻着弓雨晴的名字,他什么都知道了,只觉得胸口的旧伤又隐隐作痛。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好几次想问她:“你是因为刺过我一刀,感到内疚才收留我?”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怕捅破这层窗户纸。雨晴差点儿捅死他没错,但是他也一枪打死了雨晴的战友雷泽尔中尉。这层窗户纸要是捅破,只怕情人瞬间变仇人。他背叛了地球联邦,要是再失去这个容身之所,天地虽大,却没有他能去的地方。客厅里,周琴看着舒小妘小心翼翼地品尝她从未吃过的美食,心想着该怎样打开话匣子。很多观众想听新熙雍市的末日故事。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他们想听一些更悲惨的故事,听完之后可以自我安慰说,我们现在的日子还不算太糟糕,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是过去的那段历史,是很多古代人心底的伤疤,一碰就疼。杨牧亦是绝口不提新熙雍市那些往事的,托马斯也是只要提起那些事,就闭上眼睛默默叹气,给多少钱都不愿说。周琴只能试着看能不能从舒小妘身上打开缺口,于是她把几张钞票放在了舒小妘面前。舒小妘知道周琴想听那些不忍回忆的往事,她不想说,但是她太需要钱了,如果弄不到钱,斯迪克会把她赶出地球联邦的。唇未启,泪先流。舒小妘哽咽着,说起了那些对周琴而言已经尘封七千年,对她来说却像是昨天的故事。舒小妘曾经有个幸福的童年,爸爸是收入丰厚的飞船设计师,妈妈是软件工程师。像那个时代很多无忧无虑的女孩那样,背着小书包上学放学,每到周末,到补习班学习父母希望她学的古筝和绘画。她的人生轨迹原本已经被父母安排好,做个优雅的好女孩,等到大学毕业后,安排一门婚事,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年轻才俊,从此过着温暖幸福的小生活。舒小妘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排斥,她一直是腼腆听话的乖女孩。十七岁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从来没交过男朋友,只在画纸上勾勒过想象中的男朋友帅气的外貌。爸爸的同事们当中,好几个人的儿子符合她的想象。她的要求不高,不管是当中的谁,她都可以.接受。十七岁那年的青葱岁月,一夜之间,战火席卷了她生活的小城市,和平的生活像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般被炮火击得粉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才蓦然发现,原来和平只是脆弱的假象,战争的狂潮从来就没有离她太远。败退的士兵涌入城市,一身褴褛的军装透着汗液和血液混杂的恶臭。依靠高楼和街道节节抵抗,军官们就地征兵,随意强征壮丁入伍,把从战死的士兵手上捡来的枪往居民手上一塞,就命令他们冲上去当炮灰。“你们这样做是非法的!我们是普通公民!是纳税人!我们出钱让你们保护我们,不是让你……”轰!一声巨响打破了人群的抗议,大片高楼如积木般坍塌,钢筋铁骨的机器人叛军碾轧过残垣断壁,机械臂上重机枪的无情火舌朝平民扫射。负责征兵的军官倒下了,他用身体为平民挡住了致命的弹片。四面八方的街道上,都是机器人的身影,履带染血,枪口炽红,宛若钢铁的死神。倒塌的高楼活埋了年轻的士兵,碎石瓦砾下传出绝望的哀号,机器人叛军沉重的履带再次从瓦砾上碾过……有平民拿起阵亡士兵手中的枪,朝机器人开枪。子弹打在机器人身上,好像黄豆打在铁板上一般起不到丝毫作用。枪支的后坐力让枪口失了准头,更多的子弹飞向空中,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孩子!快逃!”爸爸脸上的绝望,是留在舒小妘脑海中的最后一面。爸爸的车库中堆放着很多黄色的塑料包,以前她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半夜起床时,偶尔会看到父母相拥而泣。不可公开讨论坏消息,地球联邦的成年人世界中的这条禁令,舒小妘从懂事时就不陌生。她和很多同龄人那样,不知道被禁止公开讨论的坏消息是什么。直到她看见父亲跑回车库,把黄色的塑料包塞上车,开着车朝机器人叛军冲去时,她才知道,战争原来一直都很近,和平只是大人们为了孩子的笑容竭力维持的假象。“亲爱的,告诉我,敌军的前线指挥官在哪儿?”舒小妘听见妈妈的手机传出爸爸的声音。妈妈手机上自己编写的特殊软件利用周围每一个人的手机联结成网,显示了她能搜到的一切特殊信号的热点。一个节点被破坏,又一个节点被破坏,这意味着平民们被机器人连人带手机碾轧成碎片,或是腾起的火焰把手机连同它的主人一起烧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被机器人叛军的履带碾轧成一道道黑影,那是叛军前进的轨迹。爸爸妈妈的同事们也通过类似的技术在混乱的人群中共享着战场情报。“八点钟方向!人偶指挥官!”爸爸把汽车的摄像头接上手机,将车前的画面传送到每一个能收到信号的人的手机里。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任何一个视频画面都有助于后继者找到那些机器恶魔的弱点,为将来的人击败这些魔鬼奠定基础。爸爸没能冲到人偶指挥官面前,一梭拳头大的穿甲弹撕碎了风挡玻璃,撕碎了他的身体,穿透车内的黄色炸药,腾起的火球震撼着大地,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周围的机器人叛军。妈妈手机上最后的画面,是车载摄像头拍摄到的人偶娃娃的模样,那俏美的脸庞沾满飞灰,被士兵们的子弹击穿的右眼**出内部的电子结构,灰血漫出眼眶,像是无声的泪。不除掉人偶,无论消灭多少机器人士兵,战果都等于零!废墟里残存的士兵、走投无路不得不拿起武器的平民,舍生忘死朝着人偶冲去。人偶的灰色血泪滴在地上,迅速腐蚀吞噬它碰上的一切有机物。人偶踏过阵亡士兵的遗体,飞快消溶的遗体成了灰血增殖的养分,转眼间,漫天灰潮汹涌而来。人偶的身体在灰潮中汲取原料和能源,飞快修复自身,多少子弹打在人偶身上,受损的部位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复。多少英勇的年轻人抱着炸药包冲进灰潮,多少生命转瞬间在灰潮中消逝。人偶步步逼近,妈妈正在焦急地摆弄一台机器,试图找到人偶娃娃操纵纳米灰潮的波段。她找到了波段,干扰信号发出,灰潮瞬间失去生命,像是细沙般在狂风中消散,人偶娃娃愕然的脸却已经近在眼前。干扰的作用转瞬即逝,人偶娃娃瞬间切换到备用波段,灰潮重生,但就在这瞬间的窗口期,已经有负伤的士兵拖着流了一地的肠子冲上去抱住人偶,大声喊:“向我开火!”炮火覆盖了周围,硝烟散去时却看见只剩半截身体的人偶,靠着纤细的手臂撑着地面跳起来,扑向人群。妈妈冲上去抱住人偶,大声叫舒小妘快逃。舒小妘跟着洪水般逃跑的人群,没命地逃。舒小妘对周琴说了故乡的名字,周琴很快查到了毁灭她的家乡的凶手,那个人偶娃娃记录在历史资料中的模样,正是舒小妘的爸爸牺牲前车载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周琴说:“这是机器人叛军冈底斯第九师指挥官迦璃,美若天使,邪如恶魔,非常棘手的狠角色,我查一下她的结局……除掉她的,是陆战七师精锐663连,是雨晴姐的部队。”舒小妘慢慢地,小声地继续说着她的故事。故乡被突如其来的战火摧毁后,他们一路流浪,一路有人冻死饿死,失去了城市里的水过滤厂,荒芜的大地上找不到任何一处干净的水源。有人渴得受不了,俯身在酸臭的河流边大口喝水,然后扼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哀号抽搐。哀号了两天两夜,干瘦的手指把喉咙都抠穿了,才鲜血淋漓地慢慢断气。食物是最难得的,荒原上偶尔可见啃食尸体的瘦骨嶙峋的野狗,有时也可以看到吃得肥胖行走迟缓的老鼠。人饿急了,会丧失作为文明人的最后一丝矜持,退化成为觅食而生的野人,他们追赶着老鼠和野狗,用石头将它们砸死,争抢着鲜血模糊的皮肉充饥。有些人体力不支,追着追着就一头栽倒,再也没能爬起来。地球联邦是由地球各国组成的。在鼎盛时期,对于一个早已横亘几十个光年、拥有上百颗殖民星的文明而言,母星上各国的国界已经是不合时宜的历史残留物,只剩下可有可无的象征性意义。但在这乱世硝烟中,随着联盟军的节节败退,联邦政府的影响力急剧下降,各大城市为了自保,纷纷招兵买马组建自己的民兵,拉起警戒线,形成事实性的城邦,试图把机器人叛军连同漫山遍野的他们养不活的难民们,一同拦在外面。一座城市的关卡前,蜂拥而来的难民们不停冲击着沉重的防爆门,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大声喊话要他们退回去,难民们大声喊着说要食物和水,不停冲撞大门和围栏。门塌了,士兵被压在门下,无数难民涌入城市把士兵践踏成肉泥,他们疯抢城里店铺、餐馆的食物和水,警察鸣枪示警,甚至士兵开枪镇暴都没用,饿死和被打死都是死,他们宁可当个饱死鬼。不大的城市短时间涌入了十倍居民数量的难民,他们吃光了一切,抢光了一切。城市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崩溃,更多的居民沦为难民,他们疯狂地涌向下一座城市,去寻找更多可以充饥的东西。这一幕流民千里的人间悲剧,在战乱年代反反复复上演着,一座又一座城市在这蝗虫般的逃荒中被冲垮、吃空、废弃。舒小妘见过尾随难民潮的机器人叛军。那时她体力不支,落在了难民潮最后头,身边除了饿殍,就只有饿得奄奄一息等待着变成饿殍的人。她听到了旷野中缥缈的羌笛声。她行尸走肉般循着羌笛声走去,抱着明知道不太可能的希望,希望能找到活着的同伴。但她找到的,是可怕的敌人—机器人叛军的人偶娃娃指挥官。两个人偶指挥官因为意见不合而剧烈厮杀,电光石火之间决出了胜负。败者的电路被全部摧毁,烧成一副焦黑的金属骨架,胜者坐在被酸雨腐蚀死亡的老树上,吹着悲伤的羌笛曲,雪白的衣服染了灰色的血,青色的眸子透着淡淡的忧伤。舒小妘听过一种说法:所有的人偶娃娃出厂时,量子大脑里都是白纸一张。她们的主人大多是没成年的孩子,沉浸在大人们营造的幸福生活中。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们慢慢接触社会,知道了社会中的种种不幸的悲剧,他们会向人偶哭诉受到的委屈、遭遇的不幸和社会的不公。这些负面的记忆会在人偶的量子大脑中慢慢积淀,每一个人偶都凝聚了孩子眼中对这社会的不满和恐惧,寄托着孩子童年时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梦想。人偶的寿命很长,强大的自我维修能力让她们成为几乎不死的存在。哪怕主人已经长大成年、衰老死亡,她们仍然能带着主人的意志,孤独地在世界上游**。人和人之间,意见不统一是常有的事,人偶作为主人意志的孑存,也常出现意见分歧,当分歧严重时,也会像人类一样厮杀。人偶就静静地看着舒小妘,看她落荒而逃,看她跑到跑不动,看她缓过气之后继续逃,看她慢慢追上难民群,再静静地躲在暗处,看着难民群在大地上行尸走肉般慢慢涌动,看着满天的乌鸦在难民潮后头漫山遍野的饿殍上啄食。乌鸦身上带着环境污染导致的溃烂和肿瘤,每只乌鸦都或多或少有畸形。这是乌鸦们最后的狂欢,数不清的死者为它们带来了最后的盛宴,而最终,它们也会随着生态圈的崩溃、人类的消失,失去最后的食物而灭绝。难民每经过一座城市,人数就迅速增加,又随着漫长的跋涉而迅速减少。老弱病残在这逃荒之路上是活不了多久的,只有身体还算强壮的男人可以在荒野中抢夺到稀少的“食物”,树皮、草根,甚至是无法消化的黏土,只要能塞进嘴里的都往嘴里塞。到底是什么时候,人类开始把繁衍的本能作为一种营生呢?舒小妘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难民队伍中,很多女人的体力不如男人,在饥饿面前,她们为了一口食物,做起了人类最古老的皮肉生意,所有的羞耻心在这个时候都是多余的。当难民群体流浪到戒备森严的新熙雍市时,人数只剩下了当初的十分之一。新熙雍市是一座堡垒城市,戒备森严,是地球联邦末年的高官巨富聚居地之一。巨大的穹隆笼罩着整个城市,隔绝了外面污浊的空气。武装到牙齿的地球联邦正规军早已经接到前方城市被难民毁灭的消息,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可以动用任何手段,一定要阻止新熙雍市被难民摧毁。他们开枪了,重机枪毫不容情地朝着难民扫射,短短半个小时之后,满地鲜血的腥臭充斥在酸雨欲来的天地间,难民数量很快被削减到新熙雍市可以承载的范围内。天昏沉沉的,沙尘暴来了,一层层细细的黄沙层层覆盖了染血的尸体。舒小妘站在风沙中,木然面对瘦削蜡黄的士兵们:“我们想活下去。”“我们也想活下去,”一名瘦得眼眶凹陷的军官对她说,“新熙雍市也没多少余粮了。”军官的手指紧紧扣着枪支的扳机。舒小妘慢慢脱下破旧不堪的衣服,身体,是她仅剩的“武器”……舒小妘得到了入城的许可,只有健康漂亮的年轻女孩,和体格强壮可以拿起枪当兵的男人能进入新熙雍市,毕竟他们无力收留全部的难民。新熙雍市的华丽壮观让难民们叹为观止,这里有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室内生态圈,穹隆顶下的宽阔大街种了郁郁葱葱的行道树,衣着得体的男男女女悠闲地在街角公园散步,像讨论天气般讨论着星际开发板块的股票涨跌。一些女人讨论着今年最新款的衣服和包包,一些男人讨论着即将归来的殖民星援军们将会怎样消灭机器人叛军,殖民星的军事领袖们平叛后将会登上怎样的联邦政府高官职位。在新熙雍市,舒小妘过上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她慢慢明白了地球联邦那条不能宣之于口的潜规则:“不许讨论坏消息。”城里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看似都过得很好,但是按人头供应的限量食物还是暴露了越来越严重的资源危机。每个人都对这迫在眉睫的危机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敢讨论,每个人都假装自己过得很快乐,来维持着这场末日的体面狂欢。舒小妘学会了用身体讨好男人,她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可怜巴巴地博得他们的怜惜。她需要从那些男人身上弄到尽可能多的钱,去黑市高价购买别人偷来的食物,买通守城的士兵,带到城外给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她知道自己无法拯救所有的人,只能救一个算一个。舒小妘来到新熙雍市的第二年,机器人叛军步步逼近,市里却举行了新一届选美大会。这是走投无路的末日贵族们的最后一场狂欢,他们对平民女生按美貌排名,评选出最后的胜利者。在这场狂欢中,舒小妘是季军。“我很好奇,谁是冠军呢?”周琴按捺不住爱八卦的心。“聊天很开心嘛。”弓雨晴在杨牧亦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梯。周琴问:“雨晴姐,这是去哪儿?”弓雨晴说今天是清明,总有些人是她无法忘记的。清明时节的水虹镇,纷繁的细雨从弓雨晴的伞上滑落。她心爱的油纸伞是多年前还是学生时,和姐姐在朱雀星舰仿古的新临安市买的。正如农村孩子渴望长大后到城市去,在城市里功成名就后却想念童年时的田园风光,流放者兄弟会在落后时梦想未来称霸星海,而蜕变成强大的星舰联盟后却怀念着故乡石拱桥下潺潺的流水。新临安市就是基于这种怀念而建设的仿古城市。小镇里,有些人家按照古老的地球时代风俗备了香烛祭祀先人,有些人家则没有。弓雨晴买了香烛,和杨牧亦来到气候监测站下的军火库。说是军火库,其实更像一座无言的坟茔,仓库里静静矗立的动力铠甲破碎带血。因为郑清音从中作梗,弓雨晴暂时还没处理那些人盗窃枪支的事情。仓库顶端的通风机不断抽走污浊的空气,把香烛的烟拉成一条垂直的线,弓雨晴问杨牧亦:“你抽烟吗?”杨牧亦说:“不抽。”弓雨晴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摆在亡友雷泽尔中尉的铠甲前,说:“我也不抽,但是雷泽尔爱抽烟,当兵染上的坏毛病。平时不抽,但是每次有战友阵亡,他就抽得很凶。”他们并肩依偎着,看着香烟慢慢燃尽,然后又点了一支烟,并没有发觉余伊提着链锯刀,慢慢出现在他们身后。余伊这些天一直饱受斯迪克的责难,他需要拿下杨牧亦的人头将功赎罪。余伊也没发觉古铁雷斯出现在他身后,直到冰冷的枪口抵着他的后脑勺。“滚。”古铁雷斯只说了一个字。弓雨晴的家,舒小妘几度哽咽,整理了几遍心情,才问周琴:.“你听说过‘画皮’的故事吗?”周琴点头。舒小妘却看着录音笔不敢说,周琴关掉录音笔,她才慢慢说:“有一次,我带着食物偷偷出城,交给饥饿的老人孩子,却在回城路上遇到了那个青色眸子的人偶娃娃。我躲在乱葬岗的墓碑后,看见她挖出死人,细小的手掌滴出灰色的血,溶解尸体,把不同的骨骼和血肉拼凑在一起。灰血在她脚下漫延,为她汲取有机物和能量,重构血肉覆盖在她身上,慢慢变成人类美女的模样……”人偶娃娃能伪装成人类?!这种事,周琴翻阅古书时,在古代人的口述中偶有发现,却始终没有视频资料证明这些小魔鬼拥有这种能力。如今她又在舒小妘口中听到同样的故事。青色眸子的人偶娃娃,周琴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个奇怪的小恶魔的形象,她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闻:新熙雍市是被“青眸白狼”毁灭的。舒小妘小声说:“你听过‘阿史那’这个姓氏吗?相传是古代突厥王族的姓氏,在古突厥语中,意思是‘青色的狼瞳’……”水虹镇小酒馆外的电视墙播放着地球废墟挖掘现场的直播。一些古代人在酒馆外驻足,看着电视上曾经熟悉的城市变成了陌生的废墟,看着他们曾经容身的避难所里,荷枪实弹的联盟军士兵保护着考古学家和救援队员,举行祭祀遇难者的仪式,眼泪慢慢滑落。“大家好,我是本期《今日星舰》的主持人阿黛尔。前几天,我们的考古学家在避难所的墙壁上发现一首用血写下的古诗,可能是当时绝望的人们等待援军时留下的,请大家看镜头—”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