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很多人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做打算。朝堂之上上演了好几个月的拉锯战,巽帝与群臣达成妥协:机关术只用于制造兵器,不对外推广。这些老臣守住了自己在旧式农耕体系下的既得利益,却让朝廷很难再抵挡住云砂郡工商复合体的经济攻势。如今朝廷上又起小波澜。大臣们既然打定主意要把云砂王排斥在皇位继承者之外,就开始替巽帝担心一个儿子不够保险,万一儿子夭折了,云砂王照样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于是大臣们总是“冒死进谏”,试图让他广纳嫔妃,多生几个儿子,私底下的盘算自然是让自己家也有机会与皇室结亲。孙女独受皇恩的吏部尚书也顶不住群臣们的.诘难。后宫众女向来与朝廷众臣是连在一起的。明君以重用贤臣决定宠幸哪位嫔妃,昏君以宠幸嫔妃决定重用哪位臣子。后宫中,贴身宫女带来吏部尚书的传话:“老大人说了,陛下势单力孤,需要争取群臣,还请娘娘多与诸位宫中姐妹雨露均沾,不可独受皇恩。若是陛下子嗣单薄,不能争取群臣,云砂王必定乘虚而入。一旦陛下斗不过云砂王,倾巢之下将无完卵,娘娘也无法独善其身。”皇家不是寻常百姓家,其中诸多不得已,沈淑妃也只能让步。深秋天气凉,难得这年秋日风调雨顺,云砂郡没有再起事端,民变也告一段落,塞外诸戎入侵的事情也被云阳孤军挡在帝国之外,算是难得的平静时期。当沈淑妃走进荒院时,巽帝正在作画,画他心爱的女子,他永远得不到的云阳郡主柳梦零。沈淑妃知道柳仙子是天上的仙,她嫉妒也没用。沈淑妃提了祖父托人传的话,巽帝并不高兴:“朕不是独宠你,儿子太多并非好事,朕是怕诸皇子之乱重演。”从诸皇子之乱到如今接连不断的动**,分封在外地的皇子的日子大多也不好过,每有一个郡县动**,分封在该郡县的王爷就遭了殃。巽帝收到缇骑密报,分封在南方东海郡的东海王在前些时候的局势动**中被灾民烧了王府。东海王与其母妃惧怕落在灾民手中受辱,投井自尽,东海王享年七岁。太上皇子嗣虽多,但是活到现在的只怕也就剩巽帝和云砂王了。严格而言,诸皇子之乱并未平息,最后一个拥兵自重的皇子就是这最难对付的斟云。巽帝只能趁着这暂时相安无事的时期,抓紧训练新军火器,试图能胜过云阳孤军和偃师千乘。皇家作坊,“木面使”向来深居简出,不对外露面。他知道偃师千乘刺客的厉害,身边一直有侍卫跟从保护。偃师千乘一直没派刺客刺杀他,他得知自己的假尸身在云砂郡被风光大葬,心想诈死或许是骗过云砂王府了。初冬了,作坊里依然炎热,无论昼夜,作坊里都被飞溅的铁水映得通红。火炮铸造师们仍然夜以继日地制造火炮。火铳身管的钻孔技术仍然不成熟,制造出来的兵器良品率不高。天火飞鸢虽然技术成熟,但是终究不如火炮威力大,根据魏将军的反馈,只适合纵火焚烧,未必奈何得了云阳城的城墙。此外,还有数量庞大的重弩、连弩,也在加紧生产中。魏将军操练新军所消耗的弹药数量极多,也要加紧生产。“木面使”总是为了兵器的生产忙得焦头烂额,常通宵达旦和工匠们研究如何解决兵器制造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材料,火炮所需优质镔铁,并非传统冶铁坊可以制造,即使想仿造,也很难征召得到建造冶铁工坊所需的大量优秀工匠,只能从云砂郡大量购买。图纸是最高机密,绝对不允许流传到民间。作坊的密室只有“木面使”可以进入,密室由一尺厚的青砖筑成,密室门外有侍卫亲兵层层把守。只有在这里,“木面使”才敢摘下面具。这一日,“木面使”心中一惊,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平日坐的位置上,认真地阅读着图纸,说道:“前些日子测试新型火炮,炸死不少工匠吧?如果想采用帝国自产的铸铁,就必须大幅度地加厚炮管,在威力和机动性之间作出取舍。”“王爷?”他不知道斟云是怎样避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侍卫进入这密室的。“赵龙,好久不见。”斟云站起身,对他说道。赵龙只觉得喉咙一痛,一根很细的丝线勒住了他的脖子!这是柳仙子的趁手兵器,天蛛丝?“郡主?你……回来了……”赵龙艰难地发声,他想把这个天底下最坏的消息带给巽帝,却感到喉咙被慢慢勒断,死亡的阴影出现在眼前。魏雪衣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郡主忙着本硕连读的事情,没空回来,回来的是我。”天上的经历对魏雪衣极为震撼。柳梦零的趁手兵器,天蛛丝,实际上是韧度极高的碳纳米纤维丝,在星舰联盟应用极广。从天地往返电梯的缆绳,到飞船停泊在太空港时的系留绳,再到日常的方方面面都有应用,甚至连古筝的琴弦也有人用碳纳米纤维丝制造。柳梦零懒得向这个世界的人解释什么是碳纳米纤维丝,就胡诌说是仙界至宝的天蛛丝,倒也忽悠了不少人。当魏雪衣知道这东西在星舰联盟不过十几块钱一卷,要多少有多少时,还真的吓了一大跳。魏雪衣道:“赵龙哥,王府在云砂郡给你修了好大一个坟墓,下葬时非常风光。可惜棺材里装的是一具无首尸身,所以我想把你的首级带回去,跟尸身好好合葬。”“木面使”死了,巽帝得知这消息时寝食难安。听验尸的仵作说,“木面使”的首级被刺客掳去,脖子断口非常整齐,像被神兵利刃切断。哪怕是皇宫宝库中,锋利如斯的神兵利刃也不多,巽帝遂命人取来宝库中最锋利的刀剑,让侍卫以牲口试剑,只有两把可以到达如此锋利的地步。一把是五寸长的小刀,刀锋所过似无痕迹,直到牲口挣扎,脑袋才从脖子上掉下来。巽帝问:“这刀,是哪里来的?”侍卫答道:“是云阳郡主遗留在宫中的水果刀。”另一把是明亮如镜的三尺长剑,剑身上有一道很浅的划痕,是皇商从云砂郡高价购得,献予皇帝。天底下如此锋利的神兵,还有云砂王的黑剑,以及云阳郡主的天蛛丝,无论哪一件,都与云砂郡脱不了关系。巽帝没有下旨破案,也没下旨捉拿凶手,毕竟“木面使”的身份见不得光。但是朝臣们总归是消息灵通,很快就得知皇帝身边的红人之一“木面使”死于非命,并且猜到是云砂郡的人下的手。早朝时,以礼部尚书为首的大臣们又当起了墙头草,替云砂王说话:“臣听闻,自古以来,兄友弟恭,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臣以为,陛下应与云砂王和睦共处,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巽帝从鼻孔里不屑地哼气:“你们不是反对机关妖术吗?朕的弟弟如此大张旗鼓地操弄机关妖术,为何又替他说话了?”群臣支支吾吾,他们是怕,怕云砂王犹胜于怕巽帝。“木面使”在密室中悄无声息被取走首级,谁不怕?就算巽帝一怒之下摘了他们脑袋,他们也能得个死谏君王的美名;而云砂王,代表的却是他们不熟悉的新世界,在新世界中,他们无所适从。赵龙的死,死得悄无声息,帝都未起一丝波澜。远在云阳城的明镜珑暂缓了经济攻势,让帝都得以恢复初冬的繁华。斟云和魏雪衣作平民打扮,漫步在帝都大街上,这是斟云人生中第一次走在帝都街头。“这条街有很多卖糖葫芦的人,以前我很喜欢吃呢。”魏雪衣带着斟云逛街,以前的她是侯府千金,无人约束,经常带着家丁丫鬟逛街,享受着以前的斟云享受不到的自由。“这条街两边都是王侯府邸,看大门前的台阶就能分辨是几品侯爵。官品越高,台阶也越高,也就是所谓的‘高门大户’了。”魏雪衣带着斟云走在街上。自从四柱国、八贤臣被诛杀后,这天下就没有了裂土分封的万户侯,所有的侯爷都只是享受着高官厚禄,却不许擅自离京,也不再有封地食邑。最高的门第是安国侯府。大门紧闭,门旁的石鼓表明了主人并不愿意见客。魏雪衣怔怔地看着那镶着金黄门钉的朱红大门,斟云问:“想家了吗?”魏雪衣嘴角扬起略带悲意的微笑:“高官贵族家的女儿,只是政治联姻的筹码,哪里有什么家?还不如以前在乡下时自由自在。”这帝都,对斟云和魏雪衣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伤心地。他们离开帝都,并肩骑着两匹马,像浪迹天涯般,一路北上,返回云砂郡。此时,距离斟云的十七岁生日还有两个多月,离魏雪衣年满十七,也只剩半年。而她的兄长,安国侯魏铁衣,正在帝都北面的玄武关外,紧锣密鼓地训练新兵。关隘外的荒山被士兵们的火炮炸成了不毛之地,又被天火飞鸢反复灼烧,已经是寸草不生。他准备等到过完冬天,再过完春天,民间收了夏粮,军粮充足后,就孤注一掷,全力攻打.云砂郡。魏铁衣一直与士兵同甘共苦,虽然陛下赐有豪宅,但是只要士兵们还在艰苦训练,他就必定住在营帐里,和士兵们吃同样的伙食,睡同样的荒地。但是作为将军,起码的安全也是要确保的,他是单独一个大帐篷,里面装满行军地图、令牌和情报密信,还挂了一.幅画像。那是巽帝御笔绘制的魏雪衣画像。虽说巽帝作为君王能力平平,妙笔丹青却是当世一绝。巽帝听着密探的描述,把魏雪衣的模样绘制得栩栩如生。画像上的魏雪衣比嫁入王府前瘦了很多,锦衣玉食,却郁郁寡欢,不像以前在乡下时,粗粮布衣,却简单快乐。“朕,看错斟云,愧对将军。”前几日,巽帝将这画像给魏铁衣时,对他说了这样的话。斟云通过玄武关时,遇到士兵盘查身份,他用假身份瞒过了士兵,顺利出关。魏铁衣高头大马,路过关哨,双方刚好错过,魏铁衣只看见他们远去的背影。他们结伴离开玄武关,策马疾驰,魏铁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羡慕道:“真是感情甚好的神仙眷侣。”沿途北上,商队繁荣,然而民风彪悍,所以商队护卫仍不可少。北方村民多好战,常为了水源、田垄,几个村就会打得你死我活,官府劝都劝不住。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好几起死伤过百的斗殴事件,魏雪衣农村出身,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然而如今,见过星舰联盟的世界之后,却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人穷、命贱,只是其中一方面原因。科技落后、医学不发达导致人均寿命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却在天灾和疾病的威胁下随时可能死亡。于是很多村民,到了这个年龄,心想横竖都没几天好活了,往往趁着自己身强力壮,用暴力手段为本村以及自己的孩子们争取更多的利益。至于北方狼戎以部落为单位的入关洗掠、世间诸国互相讨伐,说到底,道理也基本上是相似的。魏雪衣问斟云:“如果人人都能活到八九十岁,只怕没那么多人,为了一点小事,就舍命斗殴吧?”斟云道:“星舰联盟的史书说,人类在工业革命之后,仍然爆发过无数的战争,直至星舰联盟的祖先们远走浩瀚的星海,才迎来相对和平的生活。联盟最后一场内战已经是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魏雪衣道:“看来不管怎样,首先要迈过工业革命这道坎。”冬日,云砂郡白雪皑皑,王府的温泉地暖仍然暖和,整个云砂郡都在备战。短暂的人均寿命让不少青壮年毅然从戎,想着用战场上的厮杀换取儿孙们的富贵。这样的想法使得云阳孤军的规模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扩张了数倍。“王爷和王妃回来了!”这个消息让整个王府都沸腾起来,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小王爷的十七岁生日。各国富商的贺礼、歌姬们精心排练的歌舞,都很难让小王爷露出笑容,唯独偃师千乘的首领余魔尊从沙漠深处调来的三十六座飞楼,让小王爷露出了微笑。他的微笑略带残酷,毕竟这是一支可以灭国的强大武力。至于王妃,那更是郁郁寡欢,无论怎样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全府上下都在极力讨好王妃,却是千金难买美人一笑。王妃闷闷不乐的原因是考试成绩不理想,自然是他们无法讨好的。“王妃去找明姑娘了!”这条消息像个震撼弹在王府中炸响。按照这些人的世俗看法,王妃正室登门找得宠的青楼女子出身的明镜珑,自然是要生出事端。然而,事情的结果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又要发动经济攻势了吗?”魏雪衣看着明镜珑闺房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图表,问道。明镜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不会让朝廷安安稳稳地备战的。”众所周知,她恨皇帝,谁当皇帝她恨谁。一个明镜珑,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不亚于旷日持久的诸皇子之乱,那神乎其神的资金流、数不清的黄金白银涌入,让整个世界乱成一团,然后又通过商队抽走,顺带着购走数不清的粮食,只留下一堆世人自以为珍贵的琉璃、玛瑙、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听说价值连城?”魏雪衣拿起明镜珑桌上用来压纸张的夜明珠,足足有拳头大小。明镜珑道:“你喜欢就送你了,用云阳郡主的话来说,不过是雕刻得很漂亮的氟化钙矿石罢了,除了当玩物,毫无价值。”“这个数字是什么?”魏雪衣指着墙上报表的一个数字问。明镜珑道:“只是在预测朝廷讨伐云砂郡后,百姓伤亡的数量。”魏雪衣仍然闷闷不乐,一是前些日子学力测试落后斟云一大截,成绩实在不理想;二是为了整个世界的未来,要眼睁睁地看着天下战乱又起,数不清的军民化为荒野枯骨,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斟云的十七岁生日,寒冬腊月,祝贺的富商随从中混进了刺客。场面一片混乱,斟云大开杀戒,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名小王爷高强的武功。“你们当中,谁自诩是正义人士的,尽管可以来取本王首级。”然而没有任何一名刺客能在斟云手下走出一招。刺客是谁指派的,斟云根本不关心。想杀他的人太多了,除了皇兄,全天下的仁人志士也都想要他的脑袋。深夜的王府后院,三十六座飞楼静静地矗立在白皑皑的雪地中,斟云站在飞楼上,碧绿的玉笛,吹奏着娘亲璩国故乡的忧伤曲调,像在为今日被他所杀的仁人志士唱挽歌。魏雪衣坐在他身旁,一如以往地郁郁不乐。整个云砂王府,从来没有人见过王妃的笑容。王妃手中拿着一本天书《地球时代工业革命史》,书上的字里行间都避不开时代剧变对寻常百姓带来的巨大冲击。无数人被新时代抛上云端,也有无数人被新时代打入深渊。掌事太监曹公公头发已经全白了,跪在斟云面前,声泪俱下,试图尽最后的努力规劝小王爷:“王爷,万万不可再忤逆了,要是战乱一起,这天下又是民不聊生啊!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动摇的都是王爷家的江山社稷啊!”斟云怜悯地看着曹公公,说道:“本王,是坏人。”曹公公老泪纵横。巽帝和王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年来,只知道斟巽喜欢水墨丹青,斟云喜欢木匠活儿,两个都是与世无争的小皇子。哪里想到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成了祸害天下的妖王?一连好多天,斟云每晚都是陪着魏雪衣复习功课直至深夜,备考大学。他一直在猜兄长会何时动兵,想着该如何面对朝廷大军。这一等待,就又是冬去春来,来年花开。春天了,帝都深宫,巽帝的感冒又发作了,低烧,身体时好时坏,繁重的奏折批阅工作让他患上了偏头痛。“陈公公,不重要的事,你就替朕推掉吧。”巽帝对司礼监下这道口谕时,觉得自己向着昏君的方向又迈出了一步。又有两名宫嫔怀孕了,算是堵住了大臣们的嘴,巽帝却闷闷不乐,似乎能看见将来孩子长大后,又重演争夺皇位的血腥大戏。他躲在荒院房中,逃避烦人的朝政。只有静心绘画时,他才会觉得精神有片刻的舒畅。“这些奏折,不重要的就替朕批阅吧。”荒院房中一半是画室,一半堆满了奏折,唯一能替他分忧的,也就只有沈淑妃了。他知道外头对他有非议,说他放任后宫妇人干政。但是他心底仍是不服,明镜珑可以把云砂郡治理得有声有色,这沈淑妃凭什么不能干政?他常忘记明镜珑有童年培养的家学渊源,也有半生颠沛、饱尝人间冷暖的社会阅历;沈淑妃却和他一样,只见过王侯府邸高高的四面墙壁围着的天空,吃米不知米价,对各地去年秋季上报米贱伤农的奏折全然看不出严重性,对今年春天粮价暴涨毫无准备。大量的粮食被云砂郡低价收走,各地流民又起,沈淑妃直到此时才知道明镜珑的厉害。听说皇宫正门外跪满了各地官民,跪求朝廷处罚那扰乱天下的云砂王。一直优柔寡断的巽帝终于决定动手了,在荒院里召见了各位重臣,商讨对策。重臣们也都看见了消瘦的巽帝,在这春暖花开之际,仍然缩在暖炕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朕那弟弟,听说身体比朕好很多?”巽帝召见了皇商首领之一的沈老大,这人官不大,而且已经退休,但他是少数见过斟云的人,曾经以富商身份在斟云十七岁生日时登门道贺。沈老大道:“塞北的冬天滴水成冰,小王爷三九寒冬就披着一件薄衫练剑,肌肉结实如铁,热汗蒸腾如雾,武功极高,身体也极好。”既然如此,这弟弟就更是留不得了。巽帝看见门边蹒跚学步的儿子,心想要是自己身体不好,驾崩得早,这孤儿寡母,哪里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斟云?巽帝对身边太监道:“宣,安国侯魏铁衣及各位武将。”大臣们心中一震,似乎听到了战争的步伐在逼近。从前殿到后宫荒院有很长的一段路。巽帝不停地咳嗽,手边摸到一个物件,拿起来后发现是童年时弟弟做的木头人偶,巴掌大,雕刻成娘亲的模样。巽帝想起了童年时,他和弟弟都是体弱多病又不得宠的皇子,连冬天取暖的炭火也多被宫人克扣。娘亲失踪后,每到冬日,兄弟俩只能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裹着旧被子互相依偎取暖。“臣,魏铁衣,叩见皇上。”魏将军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巽帝的沉思。巽帝问:“大军,准备得如何了?”魏铁衣道:“五万新军已组建完毕,训练充分,随时可以作战;另外收留七十五万流民,编组成步卒,出征宜早不宜迟。”巽帝问:“宜早不宜迟?此话怎讲?”魏铁衣道:“流民深受云砂郡祸害天下之苦,同仇敌忾,可以不怕牺牲,勇猛作战;但是我军粮草不足,若是长时间按兵不动,必定耗尽粮饷。只有尽快拿下粮食充足的云砂郡,才是上策!”出征的檄文以罪己诏的形式昭告天下。诏书中,巽帝回忆了自己与斟云苦命相依的童年;写了登基之后,他将弟弟分封在塞北苦寒的云砂郡,试图作为北方屏障,抵御外敌,守得国泰民安;巽帝沉痛地道歉说没有把这弟弟教导好,以至于纵容他与偃师千乘妖人勾结,祸害苍生。如今不得不起兵,斩除偃师千乘妖人,让王爷重返正道。这是“清君侧”的异化版。自古以来藩王造反,均是不敢直言针对皇帝,只敢说诛杀皇帝身边奸臣,最终“误杀”皇帝,也要装模作样地演一出哭戏,才能对天下交代。如今巽帝对云砂王也来这么一出装模作样的说辞,让人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巽帝不愿背负手足相残、杀害弟弟的骂名,只说是对付王爷身边的偃师千乘。巽帝召集重臣和武将,商议万一斟云死在乱军之中的“最坏的情况”,连斟云的谥号都准备好了。他很明显是暗示诸位武将,要在阵前取斟云性命,不要生擒押往帝都,让他为难。前朝商议的结果很快就传回了后宫。当沈淑妃知道这结果时,只觉得心中一寒:巽帝不敢背负杀弟的罪名,武将们又有谁愿背这杀害王爷的黑锅?谁不怕哪天巽帝追念弟弟,为了向天下展示兄友弟恭的形象,以“擅杀王爷”的罪名将武将处死?八十万大军朝着云砂郡的方向前进。其中五万阵容严整、令行禁止,是朝廷最精锐的火器新军;另外七十五万,是如同蝗虫过境般,既无纪律,也无像样兵器的流民军。大军所过之处,正如古人所说的“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村镇万民逃散,片瓦不存。大军逼近了与云砂郡毗邻的天岭郡,魏铁衣高踞战马之上,看着大军开过之后的满目疮痍。五万新军纪律森严、令行禁止也就罢了,流民军却很难勒令得住。吸引他们昼夜行军、不畏强敌的唯一动力,就是云砂郡那惊人的财富和富足的粮食。“但愿这是最后的战争。如果不是云砂王作乱,这些人原本都应该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魏铁衣喃喃自语。他不知道,天岭郡的义戎蛮骑已经大规模集结,避开大军锋芒,利用骑兵强大的机动性,长途奔袭数百里,准备袭击大军的后勤补.给线。而在八十万朝廷大军的正面是云阳孤军。孤军如今已经扩军到三万之众,斟云留了两万骑兵和十八座飞楼防守北方蛮族,只率领区区一万骑兵出征。“让本王亲爱的大舅子,见识一下科技的代差吧。”出征前夕,斟云慢慢戴上狰狞的黑铁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