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气泡提升起速度驶向星门，紧接着，气泡进入了星门，一眨眼，粼粼的波光褪去，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祁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场蔚为壮观的星际大战正在广漠的空间中上演，遥遥望去，爆裂的蓝白色光芒一波接一波地绽放，如同是漫天飞扬的晶莹天鹅绒；而视野中最为醒目的还是战场正中央一颗巨大的银光闪闪的星球，形状很像是一枚别致的海螺，一圈圈螺旋而上的光斑闪耀在星体表面，无形中给人一种星球还在向着未知的方向迅猛生长的震撼感。他们的气泡直奔激战正酣的战场，透明般穿行在此起彼伏的冲击波中，祁翌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了交战的双方。一方是形象整齐划一的机械人，这些全身散发冷酷金属光泽的机甲战士骑着一种像是比目鱼的半机械生命体，手持炫目光剑，他们全来自身后的那个海螺状星球——可以看到同样装扮的机甲战士还在从海螺星中不断鱼贯而出。交战的另一阵营则显得人数更为庞大，成员的形象也要驳杂许多：身形魁梧的树人，长着翅膀的精灵，身披盔甲的骷髅人，长相酷似蜥蜴的肌肉战士……还有无数祁翌无法形容的云网生灵骑乘飞鸟、独角兽或是单人飞艇，数十人聚成一圈，一同围攻一个机甲人，他们施展出形状变化万千的魔法光束，将机甲人死死束缚在一点，而机甲人以更高的频率奋力挥舞光剑，左砍右挡，光芒四射。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让祁翌很是热血沸腾，他不由得回想起很多年前与朵儿并肩作战过的游戏场景。很难想象发生在另一个异时空的宇宙大战竟与人类的网络游戏有着几分相似。“这场大战爆发于两万多地球年前，这也是距今最近的一场星际战争，史称‘银心之战’。交战双方是闪族与反闪族盟军，你看到的机甲人就是闪族。”诸葛孔明不动声色地说道。“云网怎么还会有战争？”祁翌不解地问。“战争的缘起可以追溯到闪族生命的起源。闪族最初诞生于一个环境极端复杂多变的脉冲双星系，一颗主星与一颗伴星相互围绕对方高速旋转，就如一对动作娴熟的双人舞者，舞者的舞步会在旋转中越来越快。这样一来，两个星体庞大的质量急剧拉扯时空将鼓**出骇人的引力波。与从太阳光中获得能量的地球文明不同，闪族是一种引力波生命，他们闪电般穿梭在双星之间狭窄的星域，驾驭自己的身躯在时空震**的海啸中维持平衡，在汲取引力波能量的同时，又要避免坠入脉冲星星体火热的熔炉。因此闪族想要存活下去，必须精准无误地计算出双星系内瞬息万变的引力分布。久而久之，计算成了他们种族的图腾，以至于闪族在整体驳入云网后仍未放弃对于计算过于偏执的追求。为了获得更强大的计算资源与速度，他们偷偷在云网众多计算格点中安置了类似于你们世界的木马病毒，疯狂抢占格点计算资源，使得他们思维的主频远远高于云网其他种族。”“这很像我们世界攻击别人计算机盗取数据的黑客。”祁翌急于评论道。“最终，闪族卑鄙的行径还是暴露了，别的文明对其发出了多次严厉警告，然而闪族依旧我行我素。”诸葛孔明顿了顿，“所以，就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云网中几百个文明种族组成了声势浩大的反闪族联盟，前来武力征伐闪族。”祁翌将视线转回了战场，此时盟军人数的优势逐渐显现了出来，看上去机甲人已有些疲于应接，挥剑频率逐渐减缓，冷不防地就被一束魔法光波击中。在连续数次被击中后，很多机甲人爆裂开来，直接化成齑粉，而消灭了敌人的盟军战士迅速加入到对其他机甲人的合围中。看起来盟军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看到闪族已是节节败退，”身旁的诸葛孔明开口道，“这是盟军正在将他们从盘踞多时的计算格点中一一清除，他们的计算能力变得越来越羸弱。”“那些被消灭的魔法战士真正死亡了？”祁翌弱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当然没有，云网生灵拥有不朽的生命，战死的魔法战士会在我们世界中心的复活点复活，那里存储了所有上载到云网的生命的原始数字拷贝，但战争的魔法创伤将使魔法师驳入云网以来获得的绝大部分法力丧失掉，因此即使复活也不再具有战斗力。”祁翌点点头，将目光转回了战场。此刻战争已进入尾声，闪族一方已是溃不成军。终于，还没被歼灭的机甲人再也招架不住围攻，他们纷纷放弃了对抗，丢盔弃甲地退缩回了自己的老巢——那颗形如海螺的银色星球。盟军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将浩**的魔法大军分散开来，团团包围了海螺星。祁翌惊奇地看到从每个盟军魔法师体内焕发出一团团夺目光亮，形成无数个罩住他们身体的湛蓝光团，光团有节奏地震颤起来，像是要通力谐振出一曲气势磅礴的时空交响曲。倏然间，一团团光球离开了魔法师，摇晃着飘向了海螺星，这些晶莹的光球在飘行过程中不断碰撞，迅速融合为一体，很快地，单个光球的体积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所有的光球经过一连串合并后竟只剩下两个，每一个都足有海螺星球大小。只见两个光球从两个方向朝海螺星靠拢，透明般穿过星体，最后如同肥皂泡般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更为巨大的蓝色光团，将海螺星整个覆盖其中。“盟军开启了一道魔法封印，”诸葛孔明开口道，“封印将闪族文明囚禁在一个运算频率大大降低的时空中，他们从此不再有可能赶上其他种族的进化速度。”整个闪族就像掉进琥珀中的苍蝇，欲速而不达，祁翌在心中感叹道，这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战争似乎就此结束了。可就在他的心刚放下的时候，一道金色霹雳陡然划破了蓝色光团，从中跃跳出一条暗红色的庞然大物。祁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是一只足有海螺星大小的龙形机械怪兽！这一只不知闪族从哪儿召唤来的怪兽挥舞着四只金属巨爪，口中吞吐着混杂闪电与烈焰的冲击波，咆哮着扑向盟军。机械巨龙的冲击力是如此迅疾凶猛，锐不可当，顷刻间，大片大片来不及躲闪的盟军魔法师被利爪划过，身躯猝然被撕裂成碎片，不计其数的魔法师被汹涌的冲击波点燃，砰然引爆。当然也有魔法师迅速做出了反击，可他们发出的魔法冲击波在碰撞到巨龙身躯后，竟硬生生被弹回。在转瞬之间，盟军全线崩溃，胜负竟以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扭转了。终于，巨龙停止了进攻，缓缓退回了闪族阵地，如守护神般围绕海螺星活力蓬勃地游弋起来。而在盟军一方，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魔法师，支离破碎的飞舰残骸，全身着火的翼鸟痛苦万状地飞蹿。这一刻，在祁翌眼中，宇宙像是陷入了不安的沉默，悲壮肃杀的暮色笼罩整个寰宇。一旦邪恶的闪族就此取胜，卷土重来全面掌控云网格点，云网必将跌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刚才发生了什么？”祁翌惊呼道。“被逼入死路的闪族不甘心接受失败，竟丧心病狂地动用上了黑洞的力量，完成了瞬间超频。”诸葛孔明皱起了眉头，像是陷入了一段苦涩的记忆。“巨龙……黑洞的力量？”“是的，刚刚在你们生活的物理底层世界中，闪族操控大质量物体迅猛撞击向位于银河系中心的黑洞，瞬间让黑洞变成了一台超级量子计算机。黑洞内部极速完成了一轮运算，破解了盟军的数学魔法封印，紧接着，黑洞输出的海量数据流凝成一只威力骇人的魔法巨龙，猝然扑向了盟军。”“可是在我的认识中，黑洞只会吞噬信息，要想从黑洞取出信息似乎是不可能的。”祁翌大惑不解，自己并不多的物理学常识让他很难理解太阳监控者的描述。“孩子，你的认识并不准确，黑洞并不是全黑的。你们文明的霍金教授就曾经证明了黑洞自身也会发出辐射，你们的教科书称之为‘霍金辐射’。”诸葛孔明解释道，“输入数据以物质的形态作为编码，而计算的结果则藏匿在黑洞的辐射中，由此一来，黑洞即可以实现并行运算。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这样的计算过程极具破坏性，被吞噬物质的绝大部分信息将永远消失在黑洞视界之内，仅有一小部分信息能够返回我们宇宙，因此这种粗暴低效的计算方式在云网中是绝对被禁止的。”说着，他突然转过身望着祁翌：“想不想从你们物理界的视角见识下这场战斗的惨烈？”祁翌点了点头，他眼前的场景旋即跳转了，他们的气泡漂浮在了一片犹如印象派油画的奇异空间中。举目四眺，墨黑的背景镶嵌满了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光环及光弧，他分辨不清这些光圈的远近，形状各异的它们就像凝固于一幅二维画面中，就犹如是熠熠太阳投影在了波光**漾的海面之上，破碎成了千万个不同颜色的光晕。这些光之涟漪交相辉映，犹如倒影中映耀着倒影，梦境中叠生着梦境。“我们现在来到了银河系中心，距离你们太阳系二点六万光年外的半人马座A星系，这里潜伏着银河系最大最古老的一个黑洞。”“我没想到黑洞竟是这个样子。”祁翌惊讶地说，他心目中的黑洞外缘应该是狂暴吞噬周围物质的激烈景象。“我们现在见到的是战争爆发之前的黑洞图景。这个超大质量的黑洞自从一百二十亿地球年前先创者借助其催生亿万星辰之后，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直处于安静的休眠状态。尽管黑洞很长时间不再吞灭天体，但它庞大的质量依然还在，巨大的引力场还是会形成引力透镜，强力扭曲途经此处的恒星光芒。每一颗恒星都会在你眼中呈现出多个像，因此你会见到这样一幅瑰丽梦幻的画面。”诸葛孔明的话音刚落下，祁翌视野中的景物突然变化了起来，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开始搅动整片星域。二维的画面飞快地跌宕起伏起来，光环的光亮变得支离破碎，摇曳不定，一团团巨型深绿色星体如同幽灵般浮现了出来，还在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大。“这些是闪族从宇宙别处搜集来的物质球，一个足有你们的太阳大小，闪族将挪动这些物质球撞击黑洞。”诸葛孔明介绍道。很快地，一个个物质球摇晃着移动了起来，加速滚向了一个方向。当物质球抵达一个光点时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剧烈拉拽，爆裂开来，紧接着已被撕裂的碎片倏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一个光亮的涡旋逐渐出现在了物质球消失之处，能量的惊涛骇浪喷射而出，绚烂的光芒汹涌绽放。此刻，沉睡已久的宇宙怪兽终于被激活了，饥不择食的它大口吞咽起周围的物质。一时间，黑洞周边广阔的空间就如褶皱般剧烈起伏弯曲，祁翌感觉他们的气泡似乎也在这畸变的时空中不住地颠簸。“这就是你们的文明在公元2008年观察到的那一次人马座A星系黑洞突然爆发的壮观景象，五千五百万倍太阳质量的物质以及物质所携带的信息被黑洞吞灭。伴随能量的注入，黑洞视界边缘将产生一对对虚粒子对，粒子对中一个会掉入黑洞的深渊，而另一个将以霍金辐射的形式放射出来。这样，被吞噬物质的一部分残缺不全的信息经过运算重返了宇宙，并被闪族捕获到聚成杀伤力巨大的魔法利器。”“最后盟军失利了？”祁翌揪心地问。“你接着往下看。”诸葛孔明未置可否地回答道。他的话音刚落，气泡外面的场景又跳转回了云网，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盟军阵营仍是哀鸿遍野，气数已尽的他们看上去很难再发起任何的反击。然而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盟军并没有坐以待毙下去，还活着的魔法师又挣扎着聚拢在了一起，在广袤的空间中缓缓排列成了一个庞大的多边形阵列。待队形排定之后，阵列中的魔法师齐声念诵起了某种咒语。顷刻间，无数道色彩纷呈的魔法光束随之磅礴而出，汇聚成一个波澜壮阔的魔法阵列。紧接着，魔法阵列飞速旋转起来，瞬息变幻出了一组组如星象般复杂玄奥的图形，一时间，周遭的时空都好似随着这撼人心魄的律动，有节奏地震颤了起来。他们在积蓄着某种力量！“他们在干什么？”祁翌急切地问。“盟军战士组成了圣光魔法阵，他们正在尝试一道从未使用过的终极魔法——天神召唤术。”诸葛孔明沉吟道。“他们要召唤出什么？”“云网更上一层的生命，我们之前也无从知晓的生命形态。”祁翌紧张地注视着魔阵，须臾之间，一团刺目的湛蓝光球在魔阵前方破空而出，横亘在魔阵与巨龙之间，荧荧光球如同一个即将初生的生命，急骤蠕动，似乎只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刻。而在海螺星一侧，暗红巨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躁动起来，猛然间，巨龙怒不可遏地扑向了光球。就在巨龙双爪触碰到光球的一刹那，光球如蛋壳般开裂，一道犹如宇宙创生的强光中，一道金光万丈的阔大人形出现在巨龙身前。这个奇异的金色人形只具有一个模糊轮廓，看不见具体的身躯与脸庞，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命投映在他们时空的一道光影。面对翩然降临的人形，巨龙猛扑而至的利爪遽然停住了，蜿蜒张扬的身躯凝滞在了空中，如同被冰冻结了一般。只见凌空而立的人形缓缓扬起右手，巨龙所在的局部空间立刻如被高温溶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龙形迅速地坍裂成碎片，消失在空间急剧起伏的褶隙中。紧接着令祁翌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他看见熔化掉巨龙的空间还在继续汹涌波动，如时间反演一般又重新聚合成了一只气势汹汹的巨龙。只是这一次巨龙的身躯掉转了方向，狰狞的利爪朝向了海螺星。巨龙仰天发出了一声怒吼，猛地飞跃而起，直扑向了海螺星。机械利爪锐利地切割起了海螺星，在数道耀眼白光过后，星体直接分裂开来，不计其数的闪族机甲人从四分五裂的星体中蜂拥而出，仓皇地四散而逃。巨龙并没有放过这些落跑的机甲人，它飞速扭转身躯，喷吐出一团团墨绿的涎液，机甲人一沾上涎液，旋即被引爆，一时间，一朵朵爆裂的蘑菇云升腾在了空间中。当所有的机甲人都在此起彼伏的爆裂中灰飞烟灭之后，巨龙腾跃着消失在了一道紫色的闪光中。紧接着，远处那个金色人形泛起了层层如水的光波，没多久，人形如水渍般消失于无形。“召唤出的上界天神帮助我们击败了闪族，”诸葛孔明开口打破了沉默，“后来我们才明白，原来天神使出了一道魔法，改变了巨龙所在时空的因果律，使得巨龙反戈相击。”“改变因果律？”祁翌惊诧道。“是的，云网更上一层生命无疑拥有相比我们的数学魔法更为高层次的法术，改变事物的因果法则应该是他们的武器之一。”祁翌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震撼已是无以复加，文明的可能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此时此刻，在他身后，恢宏的魔法阵列正在解体，一条条色泽各异的光流向四面八方散去，不同的种族正在返航。“无论怎样，战争结束了。”诸葛孔明沉吟道，“云网幸运地躲过一场浩劫，然而黑洞造成的巨量熵增已无法挽回。大战之后，云网中所有文明都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提升之路，生命不应只是趋利避害的计算程序。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们更关心驳入云网的种族是否懂得去‘爱’。”“我们人类……”祁翌禁不住问道，如梦方醒的他才意识到，此刻整个人类文明正在接受云网的试炼。诸葛孔明没有回答他，在波光璀璨的云网背景下，他就像是一位严肃的长者，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祁翌。这一瞬，帆船隐去了，祁翌又孤立无依地飘浮在了一片虚空中，这不由得让他更加忐忑不安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远处点点星光缓慢而庄重地幻化成了他记忆深处最难忘的那张脸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朵儿的模样！很多年前那个光线阴暗的走廊中，就是面对这张年轻而纯真的脸庞，他用手语演绎起了那首《爱》。于是乎，一种宁静缓缓降临在他的肩上，他不再感到惶惑，而是静立在原处，等待着人类最后的命运裁决。许久之后，他面对的那张肃穆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云网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