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亡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何亚博说,“正如刘医生所说,凡事都有代价。非常之事,必有非常的代价。活一千二百年,正是非常之事。”“你是说……”刘子豪思忖着。何亚博道:“黑娃儿长不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虽然黑娃儿的细胞可以无限制地分裂,但他并不会如吃了蟠桃一般,长生不老。还有别的生命法则限制着他的寿命。他也会老,也会死,按照我的计算,黑娃儿可以活一千二百岁,但长寿的同时也使他的生命速率极低,生长发育极为缓慢。换句话说,长得慢不是因为手术失败,长得慢恰恰是手术成功的标志。你看,凡是长寿的动物,哪一种不是长得很慢?而生命周期短的动物,无一不是生长速度极快的。”刘子豪心中一颤,问道:“慢到什么程度?”“根据我的计算,正常人的婴幼儿时期只有三年,而黑娃儿是三十年。”刘子豪吃了一惊:“但是—也对,这就是为什么黑娃儿心跳五六分钟才一次的原因,生命速率低。然而,为什么黑娃儿的胎儿期是正常的呢?还是十个月,而不是相应地放大成十年。”“也许跟子宫的内环境有关。具体原因还需要研究。”何亚博转向陈富贵,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呢?”“四十六岁了。”比刘子豪猜测的年轻多了。他不禁扫了一眼这个面目黧黑、满脸皱纹的农民工。他一直以为他有五十多岁,甚至六十岁。然后,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何亚博身上。何亚博才是此时问题的关键。何亚博说:“你养黑娃儿养了三年,黑娃儿只有极小的变化,几乎可以说,没有长大。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当你七十六岁,养黑娃儿养了三十年的时候,黑娃儿还只是正常人三岁时的样子。你能接受这个现实吗?”“这是真的吗?”陈富贵嗫嚅着。“真的。”刘子豪看到陈富贵埋下头,沉默不语。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沉重了。刘子豪想:黑娃儿的婴儿期就长达三十年,童年期又该多长呢?一百年?陈富贵肯定活不到那么久,那个时候黑娃儿也就像十一二岁的少年,那么谁来照顾黑娃儿?照此计算,黑娃儿长到成年需要二百年,已经是二十三世纪的事儿了—说不定那时人类已经遍及整个太阳系了—更不要说后面长达八百年的成年期了。至于活到一千二百年,已经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了—那时已经是三十三世纪了。那时候我在哪里?恐怕早就化成灰了,甚至连灰也没有了吧。想到这里,刘子豪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恍惚感与无力感。面对漫长的时间长河与短暂的生命,他生出了强烈的敬畏之情。陈富贵忽然起身。“我去看黑娃儿睡醒没有。”他逃跑一般地匆匆离开。何亚博看着陈富贵远去的背影,对刘子豪说:“这下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说陈富贵比你有资格听黑娃儿的秘密了吧。”“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刘子豪若有所思。黑娃儿的亲生父亲选择了放弃,将黑娃儿丢到了垃圾场。陈富贵又将做何选择呢?中国人常说“养儿防老”,意思是年轻时养个儿子,年老的时候就有个依靠。然而陈富贵养黑娃儿,且不说几十年的费用与辛苦,单是陈富贵老了,黑娃儿却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儿,这个事实就让绝大多数人绝望。那么,陈富贵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选择放弃,还是……何亚博说:“刘医生,希望你能把所有的捐款都给陈富贵。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短期内他有足够的钱抚养黑娃儿。”“陈富贵好像还没有同意继续抚养黑娃儿。”何亚博很自信地反问:“你觉得他也会丢掉黑娃儿,就像黑娃儿的亲生父母一样?”刘子豪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何亚博说,“你看陈富贵的眼神,你也会知道的。”刘子豪想起了清扫大楼后一身是灰的陈富贵,唯一能看出那是一个活人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是的,那双眼睛说不上炯炯有神,甚至有些懦弱,但非常坚毅、执着。这个人认定的事情,一定很舍得付出,绝不会轻言放弃。刘子豪微微点头:“对。”“刘医生,你是有钱人,很难体会穷人的感受,理解穷人的想法。”何亚博说,“以前我也是这样。成了通缉犯后,我不得不和社会最底层的人打交道。他们确实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我也发现了他们不可计数的闪光点。”刘子豪沉吟道:“何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了很多事情,但最关键的一点你却没有说。你到底是怎样让受精卵保持无限制分裂的特性而不癌变的?”“确实是关键性的问题。不过—”何亚博双手一摊,“当初逃跑的时候,我销毁了所有的实验器材和实验资料。你觉得我能记得所有的数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