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笼罩美国东海岸。AMC运输机的涡喷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戴上黑色便帽,裹紧大衣走出机舱,通过舷梯来到地面。前来迎接的FBI高级探员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他伸手与老人相握,“我不知道你为何特别要求降落在纽约,而不是华盛顿,博士。”这名光头的大块头探员脸上挤出微笑,“总统在白宫等你,不过命令并不是强制性的。车辆已经准备完毕,如果你需要亲自驾驶的话,这是钥匙、通行证和手枪……”“不,你来开车,我们去曼哈顿。”“我会通知长岛和纽约警察局开辟特别通道。具体地址是?”“第一大道与东四十二街路口。”两人钻进未熄火的黑色GMC牌汽车,高级探员驾车驶向机场外,博士在后排皱了皱眉头,驾驶员没有系上安全带,这是外勤探员的习惯,他们认为逃离车辆和快速拔枪比交通安全更重要—糟糕的习惯。“我见过你一面,博士,在兰利的紧急事态处理课上。”探员说,“对很多人来说,你是个很神奇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老人随口应付着,打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红色倒计时数字。十分钟之后,恐怖分子宣称的第二次攻击将在地球某处降临,而现在美国政府什么都没做,电视新闻里随处可见有阴谋论分子、宗教狂和二流科幻作家在大放厥词,政府没有泄露恐怖威胁的详情,每个人都在猜测,这简直是一场虚假信息的狂欢。阿拉莫戈多毁灭视频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三亿次,FOX宣称视频是假的,还找出棱镜项目的技术专家逐帧分析,收视率一时飙升至首位。一个名为“夸特尼蒂(Quaternity,四位一体)”的半宗教组织刚成立五个小时,就吸引了三百万信徒加入。探员把窗户降下一条小缝,一边点燃嘴里的香烟,一边单手转动方向盘驶上快速路:“不,我是说,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迷信。很多人会把你的书摆在床头当《圣经》一样崇拜,‘行为分析说旧约’,这挺滑稽不是吗,博士?”“科学的极致是哲学,哲学的极致是宗教。这是一位物理学家说过的话。”巴塞罗缪博士打开三位宇航员的简历,再一次浏览起来。莫甘娜·科蒂,三十五岁,出生于法国罗讷河口省港口小镇拉西约塔,幼年时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有关外太空的纪录片,从此立志成为太空人。其后她毕业于拉西约塔卢米埃尔纪念中学,获得法国国立高等航空太空学院地球信息科学专业硕士,也是欧洲图卢兹宇航中心特殊培训计划第二十期的优秀学员,执行“未来号”宇宙空间站任务三次,月球探索任务一次,评价优秀,素食主义者(不抗拒奶制品),业余马拉松选手,丧偶,前夫是英国人,从事国际贸易工作,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街上警灯闪烁,警察为FBI的GMC牌汽车开辟出一条通道,任黑色SUV开着警示灯呼啸而过。“所以我们去联合国总部做什么,博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宫还是在华盛顿,没搬家呢。”探员从后视镜里瞅着后座的客人。老人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去等着事情发生,探员。事态已经不可避免,联合国紧急特别大会一定会召开,我没必要到白宫去,因为总统会亲自过来。”他望着窗外,深夜纽约街头依然人流不减,人们怀揣梦想从全世界各个角落跋涉至此,追寻着存在于美国电影里的美国梦。电视和网络里的新闻并不重要,社会像极了铁轨上笨重的货运火车,就算轨道被洪水淹没、刹车开始锁死车轮,还是能靠庞大的惯性继续前进。或许真到了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人们惦记的还是即将到账的年终奖金和街角烘焙店每天限量一百个的巧克力甜甜圈吧。“所以,你不仅是圣人,还是预言家。”探员吹了声口哨。“你对我是否有什么成见?”博士忍不住问。探员报以含义模糊的微笑:“不不,无意冒犯。我老爹是宾州兰开斯特人,他经常跟我说,下巴留着大胡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又守旧,又冷漠。”“这话最好别让阿米绪人(注:恪守《圣经》教义著称的美国宗教派别,拒绝现代科技,已婚男子下颌蓄须)听见。”“借你吉言,我老爹可不怕,他死得很光荣,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