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椅子上,束缚带将他的身体牢牢捆住。伊万捋起他的袖子,用压脉带勒紧他的手腕,从旁边的冷藏柜里端出一个托盘放在桌上,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折断一个安瓿瓶,吸满淡蓝色的注射液,弹一弹针头排出空气,把针管里的**注入肖平的静脉。“针管里装的是什么?”肖平抬起头。伊万丢掉注射器,慢慢放下卷起的衣袖:“针管里的是DLS,一种尚在试验阶段的神经元激活药品,与治疗抑郁症的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类似,只是功效更强。药物会在五分钟后生效,你可能会感觉恶心、头晕、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为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电信号被放大了。接下来,我会给你戴上头盔。”说着话,他伸手从空中拉下来一个半球形的银色头盔,“这个设备内部有三万根光纤维探针,它们会穿透你的头盖骨,截取大脑的神经电信号。到时候,我会将问题转化为光电信号传进大脑,你的大脑会自动调动海马体的记忆,产生相应的答案—并不需要你的同意。”老人低下头想了想,说:“即使我不愿意,还是会说出秘密,对吗?”伊万回答:“这就是俄罗斯的技术实力,位于世界前列的神经接口技术。”“这种技术没有用于临床医学,也就是说,它有很大的缺陷。”“你很聪明。”伊万承认道,“即使在FSB,这种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经探针会造成不可修复的脑部损伤,特别是对海马体的深度探测。运气好的话,你会失去一些记忆,或者丢掉嗅觉、味觉、视觉;运气不好的话,会死。”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绿色针筒,“还有四分钟时间,而写出密码只需要十秒钟。这是神经元抑制药物,能够抵消DLS的功效,在脑血管的DLS浓度达到峰值之前注射,随时有效。”肖平感觉到冰凉的**在血管里奔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放大,放大,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我就想问问我的阿佳塔被带到哪儿去了。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好母亲,一位好妻子,虽然有语言障碍,身体也不太好……请别让她受到伤害。”“她很好。等事情一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家,FSB会为你们申请一枚为祖国服务勋章。”“……好。”肖平张口喘气,觉得自己吸气的声音大得像火箭发动机。“……我没有其他的问题想问,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活动一下身体,问道。“半个小时前,他屠杀了非洲一座城市里的三万名无辜居民。”伊万木然地盯着他,“男女老少,一个不留。”“为什么?”“等到破解了他的电脑就能知道为什么了。我对恐怖分子的想法并不好奇。”“我儿子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了。麻烦把我的手腕解开,我把密码写给你。”伊万残缺的嘴角**一下。“很好。”他取出纸和笔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面前耍花招是没有用的,在紧急事态之下,祖国赋予我们最高级的自我处置权限,你的任何动作都会被视作威胁。我能用一百种办法杀死你,在一瞬间。”他走过来解除椅子上的束缚带,将纸和笔往前推了推。肖平苦笑着活动活动手腕,拿起钢笔写字,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心跳犹如雷鸣在耳边奏响,白炽灯亮得如同一轮太阳,“就这样吧。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有关我儿子的叛国行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为听清他的话,伊万保持着警觉地凑近一些,听老人喃喃自语:“……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我是俄罗斯联邦航天局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的功勋科学家,我知道自己隐瞒了有害祖国的秘密。我有罪。可另一方面,作为我那个小兔崽子的爹,肖三十九年的父亲,从他拉青屎的时候瞅着他慢慢长大的人,我敢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儿子。我俩说话不多,有时候就着孩儿他娘包的俄国饺子喝几杯伏特加,喝多了才能敞开来聊,我给他递根烟,他给我斟个酒,说几句话,就什么都懂了。我老肖没什么出息,搞了一辈子火箭燃料研究,我儿子比我争气多了,我和阿佳塔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么个孩子,亲儿子。就算见了阎王,我也不相信我儿子是恐怖分子,是杀人魔王,他要做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干不出坏事儿来……死也不相信!”伊万吃了一惊。这时肖平猛地挥出右拳,伊万立刻向后跃出躲避,手已握住怀中格拉齐手枪的枪柄,却发现老人是朝自己发动攻击。“噗”的一声闷响,肖平打中自己的上腹部,痛苦地弓起身体,腿上尚未解开的束缚带“吱吱”作响。“你……”发问声尚未出口,伊万的视野被红光充满。他看到椅子上的老人化为一支剧烈燃烧的蜡烛,赤红烈焰从口鼻和耳朵中喷出,转瞬间席卷整个房间。痛苦只持续了几秒钟,人体来不及碳化就燃烧殆尽,火焰舔舐着钢铁的冷藏柜和水泥墙壁,让房间层层剥落。藏在肖平工程师肝脏后面的是一个三百五十毫升的玻璃胶囊,里面分两格存储着液态肼与过氧化氢,当脆弱的玻璃外壳破碎,强极性化合物肼与强氧化剂过氧化氢混合,产生出高热的火焰。油状、剧毒的肼是一种已经被淘汰的**火箭发动机燃料,而火箭发动机,是他最熟悉的领域。自从发现儿子的秘密,他就趁胆囊手术的机会,让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那位生死之交的医生朋友将玻璃胶囊植入自己体内。稍大的冲击力就会让脆弱的玻璃胶囊破碎,这位在良心与爱子之情间左右挣扎的父亲带着体内剧毒的火箭燃料,度过了危险而痛苦的十年。每逢日落便会袭来的腹痛时刻提醒他,是秉承对祖国的信念回归秩序,还是凭借父子之情做出一厢情愿的判断,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他是俄罗斯人,也是个中国人,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捡到的弃婴成长为那样的怪物,肖平决定成为一个罪人。东正教的罪,儒家思想的罪,无论从哪个概念上,他都只能烧尽自己,作为对万千牺牲者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