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联合国大楼,沿四十二街慢慢向中央车站方向走去。天空已经恢复纽约原本那种雾蒙蒙的黑色,但街头还是挤满了人,警笛声四处鸣响,所有的电视都在播放同一个直播画面,总统的演讲已到了最**。即使已接近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电视上的男人还是显得精力充沛、勇敢而强大,总统挥舞着拳头:“我要求国会宣布美国和特里尼蒂之间进入战争状态,我们将尽全部力量保卫自己,保卫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乃至整个地球的安全,这是美国的意志,是人类的意志!我们必将取得胜利,愿上帝帮助我们,天佑美利坚!”掌声和欢呼声震天响起,人们被慷慨激昂的演说所振奋,呼喊着“天佑美利坚”的口号,在曼哈顿街头展开游行。巴塞罗缪博士尽量躲开狂热的人流,从燃烧的汽车和碎裂的橱窗间穿过,他在美国总统身边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找间舒适而安全的旅馆好好睡上一觉了。这时电视直播画面忽然切换了背景,游行的队伍在街角的大型LED屏幕前放慢步伐。博士抬起头,看到电视上出现一间新联邦装修风格的办公室,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人端坐在镜头前。滚动字幕显示“有线电视网紧急报道,来自新墨西哥州圣塔菲市州长办公室的直播画面,新墨西哥州州长霍华德·斯托克菲尔德要求对全美直播”。“美国的民众,新墨西哥的民众。”州长用浑厚低沉的声音演讲道,“在多年前,准确地说是一七八九年,独立战争胜利后六年,法定建国日的第十三年,美国宪法开始生效。‘我们合众国人民,为建立更完善的联盟,树立正义,保障国内安宁,提供共同防务,促进公共福利,并使我们自己和后代得享自由的幸福,特为美利坚合众国制定本宪法。’几百年来宪法保护了我们的自由与进步,使美国成为有史以来最民主与最强大的国家,然而今天,这一切应当改变了。特里尼蒂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更加先进的社会形态,那是热爱自由的美国人民从拓荒时代起就在寻觅的一种可能性。“根据一七九一年十二月十五日通过的宪法第十修正案,‘宪法未赋予联邦政府的权利都属于各州和人民。’现在,新墨西哥州将行使宪法,做出对本州人民最有利的选择。“是的,我在此宣布新墨西哥州正式脱离美联邦,以特里尼蒂新墨西哥公司、特里尼蒂α地面站为中心成立新墨西哥-特里尼蒂城邦,城邦边界与新墨西哥州界相同,城邦的政权组织形式将在随后发表,新墨西哥国民警卫队将成为城邦的自卫武装力量,美国陆军部队会遭到友好驱逐。由于形势的特殊性,本决定未经州议会审议,但我已经取得两院超过百分之九十议员的同意及签名。“在此号召美利坚各州以技术企业为核心,脱离联邦政府取得独立,新墨西哥-特里尼蒂城邦将联合特里尼蒂共和国为各城邦提供安全服务,及绝对充足的太阳能电力保障。感谢联邦政府多年来所做的努力,从今天起,新墨西哥人将为自己的幸福继续奋战!”游行的队伍停滞了,大屏幕的光芒照亮无数张呆滞的脸孔。巴塞罗缪博士嘴角泛起苦笑,在街边剧院的一根罗马柱旁边坐了下来,慢慢掏出香烟点燃。新墨西哥独立的消息所造成的震撼尚未平息,有线电视网再次转换频道,强作镇定的主持人说道:“这是来自前方的直播画面,特里尼蒂要求与美国总统直接对话,并向全美直播,—新墨西哥独立的合法性还未证实,所以目前直播还是面向五十个州进行……啊,几秒钟前阿拉斯加州政府也发出了直播请求,他们有宣言要发表……”画面切换为左右两栏,里克·威廉斯与美国总统出现在同一个屏幕中。美国宇航员说:“美国,总统先生。我们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三个特里尼蒂空间站中的一个,失去了一个珍贵的伙伴。肖是我见过最睿智、敏锐而仁慈的人,我爱他。如果地球上的所有人—我是说任何人—能够了解他一点点的话,都会像我一样爱上他。这是个错误,总统先生,这是个错误。”“他是个该死的刽子手!你们也是!”总统的眼皮跳动着。里克张开双臂:“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解散军队,给美国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太空军、国民警卫队与预备役部队以自由;让每个舰队自由;让战略核潜艇部队自由;让中东的陆战队自由;让士兵自由。让军队做出自己的选择,成立城邦、就地解散,还是被特里尼蒂毁灭。”“……我会将你所在的空间站击落,将你烧得一根头发都不剩,就像你亲爱的伙伴那样。”总统阴冷的灰色眼睛眯了起来,脖子上青筋绷起。“一分钟,美国人民,总统先生。”里克根本不理会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分钟后,特里尼蒂的激光束将降落在长岛纳苏郡的亨普斯特德,以五十米每秒的速度向西移动,依次毁灭皇后、布鲁克林和曼哈顿。你所在的联合国总部大楼将在七分钟之后化为乌有,七分钟,足够你本人和智囊团远走高飞,但八百万纽约居民无处可逃。倒计时五十五秒,五十四秒……”总统掀翻了桌子,为上镜精心准备的妆容被汗水弄花了,“你说什么?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不允许!这是反人类的罪行,你这魔鬼,你是魔鬼!美国会尽一切力量……”他喊叫着。“五十秒!……我的家就在曼哈顿。”信号中断了,只剩总统一个人在镜头前狂吼,他涨红了脖子,假眼珠挤出眼眶,显得恐怖异常。恐惧降临,每个人都开始奔跑,凌晨两点的纽约街头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大逃亡,大楼吐出汹涌的人流,人们从堵塞的车中跳出,从同伴身上踩过,哭喊着涌上街头,向西冲往乔治·华盛顿大桥。桥梁入口很快被塞满,人流冲击着挤满黑压压人头的西街,许多人哀号着跌入冰冷的哈德孙河。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没有跑,他太老了,也太疲惫了,以至于求生意志显得十分软弱无力。他抽完一根三五牌香烟,用烟头点燃第二根,深深吸了一口,转头看东方。不知什么时候,遥远的地方火光升起,迅速化为一根通天彻地的火柱,火鞭抽打着高耸入云的大厦,楼宇倾倒,道路消失,夜空再次变成火红。热风吹起老人乱糟糟的花白胡子,他吸了一口香烟,鼻腔灌满火焰的味道。“肖……”他自言自语着。一位母亲抱着孩子从身边跑过,博士捡起孩子掉落的一只鞋,喊了一声,可声音被火焰风暴的呼啸声所掩盖。无数鸟儿乘着热气流划过天空,“噗!噗!”几个井盖突然飞了起来,被煮沸的水从下水道井口喷出,变成笼罩着蒸汽的喷泉。博士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胡子和手背上的汗毛在热浪中蜷曲,即使落点还在十公里开外,激光束也造成强大的热辐射效应,一株从罗马柱底部裂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羊茅草迅速枯萎了。“肖,如果不是你该多好。”巴塞罗缪博士叹道,“你应该留下来领导特里尼蒂才对啊,没有你之后,计划变得如此极端……我们身上的罪孽都太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