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浅绿色的房间中醒来,一切痛楚都消失了,但是意识却还很含混。朦胧中,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窈窕身影站在我床边。“叶馨……是你吗?”我昏昏沉沉地说。那身影从模糊变为清晰,我才发现面前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女郎,看上去是西方人,一头金发,肌肤如雪,容貌美得毫无瑕疵,穿着某种浅蓝色的制服,像是护士的打扮,看上去年纪不大,目光中充满了自信的神采。“林勇先生,你醒了?”女郎用纯正的汉语盈盈地问,声音柔美得如同夜莺。“我……我在哪里?医院?”我问。“算是吧,”女郎说,“你睡了很长时间。”我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试图回忆之前的事情,但头脑运转得却比老牛拉车还慢,再也找不到之前思维飞驰、精神翱翔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对于直到图书馆那一夜之前主要的事件还有相对完整的记忆,但那个晚上及第二天的事已经完全记不清楚,只有残缺的碎片。我尝试着回忆之前汲取的海量知识,但绝大多数都想不起来,只有一点恍惚的印象,只是表面上还在那里,只要认真去回忆就消失了,宛如一碰就破碎的肥皂泡。超人的能力已经丧失殆尽,我再次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我还活着,有正常人的思维,至少目前看上去是这样。“我昏迷了多久?”我问,看着周围略感诡异的场景,心中颇有不祥的预感,“几个月?一年?十年?还是—”我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甚至老人?我抬起自己的手臂,看到臂上仍然皮肤光洁,肌肉饱满,并不像已经过去很多年的样子。也许我是胡思乱想,也许不过是几天之后。但是女郎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要有心理准备,林勇先生,事情可能和你想的完全不同。”“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问。女郎叹息着,说出了一串日期:“今天是二一七七年六月九日,自从二○二七年六月九日上午十一点半你昏倒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五十年。”我呆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某种玩笑?”女郎没有回答,向我走来,将一只雪白的手按在了我的胸口。“你干什么?”我有些紧张地问。“别紧张,”女郎狡黠地一笑,“我为你做个全身检查。”然后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女郎的整只手没入了我的胸口,只露出手腕。我大叫一声,惊恐地躲着,但女郎的手也随之延长,一直留在我体内,并上下搅动着。“你……你……”我惊骇极了,结结巴巴地说,但很快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痛不痒,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女郎缩回了手,做了一个表示OK的手势:“恭喜,你很健康,看来纳米修复疗法非常成功。”“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惊魂未定。女郎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身体上泛起了一圈波纹,她就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波动着,渐渐变得半透明,仿佛是一个虚影:“我告诉过你,我们已经在未来,这个时代我们的技术你暂时还无法理解。”过了许久,我有气无力地张口:“这么说,现在真的是……二一七七年。”女郎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你是什么?”我问,“是人还是……机器人?或者这里的你只是一个幻象?”“我是人,”女郎清晰地说,“同时也是纳米机械体,我不是幻象,有实体的存在,却能够分化为亿万细微的纳米机器,进入任何坚硬的物质结构,也能够变得透明或改变形态,这座房间也是一样,事实上,在人和机械之间已经不存在界限。”“发生了什么?”我干涩地问,“为什么我会睡了一百五十年之久?”“你还记得多年前你最后一次考试吗?”“嗯……”我仔细回忆着,“不过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好像做梦一样。”“那不是梦,你真的去考试了,考完之后出来就昏倒了,从此昏迷不醒,还上了新闻。”女郎的手指向墙壁,墙壁变成了荧屏,出现了一些新闻图片和视频,我看到了悲痛欲绝的父母,摇头叹息的老师,还有昏睡不醒的……我自己。“这么说我真的睡了一百五十年?”我摸着自己的脸颊,惊异地问,“一百五十年后你们唤醒了我?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上去一点也不老?我被冬眠了吗?”“没有,只是很简单的细胞再生技术……这个以后再说。我想问你,关于最后那场考试,你还记得什么?”我摇摇头:“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吃了太多的苯苷特林,意识完全混乱了,估计就是胡言乱语吧……这很重要吗?”“是的,那场考试对今后的历史发展极为重要。”女郎说,随着她的话语,荧屏上出现了几张考卷的照片,我认出了自己的笔迹,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但不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女郎看到了我迷惑的目光,解释说:“你的文科综合原始试卷已经遗失,只剩下几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但这些照片改变了人类历史。现在,它们是我们历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你的这次考试得了十八分,除了几道纯属偶然的选择题外,几乎所有题都答错了,按照标准答案拿不到任何分数,但却给所有阅卷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最后一道论述题,你竟然加了八张纸,写了九千多字,但写下来的几乎完全是乱码,每一个字词都能读出来,但没有任何意义,比如第一句话是‘圣子疯狂的经济被石头了的的七十一死去已经’,显然只是疯子的呓语。”我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写的,只能苦笑:“记不清了,当时我大概真的精神失常了吧。”“本来这张考卷也许会直接被扔进垃圾堆的,但是页边拯救了它。”“页边?”女郎点点头,虚拟荧屏上出现了若干答题纸的照片,果然,在密密麻麻的正文边上,是一组与之全然不相称的数字和数学符号,每一页都有。“这是……”“这是一个数学证明,一个相当简单的证明。”“可我怎么一个字也看不懂?”“其实你看得懂的,这是一个初等数论的证明,总共有七十七步,虽然比一般中学所学的数学证明繁复一些,但是……你看结论就知道是什么了。”我看向最后一行字,那里写的是:“……因此,当n>2时,对于任何自然数,都不可能找到一组解,使得an+bn=cn,QED。”“这是……”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不会是费马大定理的证明吧?”“正是,而且应该就是费马没有写在书边缘上的那个证明。”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费马大定理的故事我自然知道。当初费马提出了这个猜想,自称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证明”,但是因为书上“空白太小”而没有写下来。此后人们一直在寻找这个所谓的绝妙证明,但从未成功过。虽然曾经一个美国数学家最后证明了它,但却是费尽了力气,用了许多高级的数学发现,证明写了一大本书,可谈不上十分绝妙。“人们长期以来都以为,这样的绝妙证明根本不存在,是费马臆想出来的。但你却天才地找到了一种另辟蹊径的证明方式,并向全世界展示出来,证明费马并没有说谎,的确可以用初等代数的方式证明费马大定理。”女郎说道。我被她说得好奇得想看看自己究竟是怎么证明的,不过想想还是搞清楚目前的状况更重要:“等等,当时我写下这个证明干什么?”女郎有点怜悯地说:“这你都想不明白?”我模糊地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似是而非,头脑中意识乱糟糟的,听女郎说:“这个证明即使常人也看得懂,很快就被监考的教师发现,纷纷传阅。还有好事者拍下你的考卷,放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所以你很快就誉满全球,虽然你还是植物人的状态。不过国家奖励了你父母几百万元,足够他们安心生活一辈子了。”“我父母……他们……”女郎并没有回答,而是又绕回原来的话题,“人们对你当然也越来越感兴趣,很容易地就调查出你吃了整整五颗苯苷特林的事,对你的超级能力也感到极其钦佩。人们想,这个页边上的证明逻辑严密,思路清晰,既然如此,正文那九千多字怎么可能只是乱写的呢?所以,就有有识之士意识到,那篇看上去只是胡言乱语的文字,或许只是某种加密的文字,中间很可能隐藏了某些重要的信息,你有一个天才的头脑—不,应该说是整个地球生命体系几十亿年来所产生的最卓越智能的结晶!许多人都尝试破译,但是却一直没有人能够破译出来,这篇文字一度变得比伏尼契手稿还要出名。“一般的人类没有能够解开这个谜。但你的成功也鼓励了对智力提升药物的研究,在二十年后,一种最新的智力提升药品苯苷特林Ⅵ问世了,它能够稳定地将人的智力提高一个层次,并稳固下来。经过它提升的一些读者经过苦心钻研,终于发现了你文章的加密方法,你用表面的修辞掩盖你真正的预言,同时也提供了解读的线索。你巧妙地用一些怪异的表述和错别字,提示出某些句意的颠覆,某些上下文衔接的错位,某些错误推断背后的真意……这些常人无法读出来,即使告诉他,他也会觉得是牵强附会。但在经过高阶的智力提升之后,再看这些文字,就好像从三维图中看到隐匿图像一样清楚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