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辗转到达荷马组织的基地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我仍旧还是不能适应电子义眼那糟糕的成像质量。怪不得没有哪只河马会真的把自己搞瞎,靠着义眼生活。虽然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地逃避CuMG的追踪,但这东西偶尔用用还行,真的无法作为长期的依赖。就像现在的我,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完全做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事,成了荷马组织的一个累赘。但荷马他不这么想。他说曾经“看”过我写的东西,认为我完全可以用键盘当作武器。“用键盘敲敌人的头吗?”我开了句并不怎么高明的玩笑。荷马很配合,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他的想法:“你应该写一本书,真正的书,不会被DCL篡改的书。”他继而拉起我的手,语气坚定地告诉我,“用这双手,你同样可以改变世界。”我有点不适应这种“正义”的话题,揶揄道:“两个戴着义眼的瞎子谈写作,你不觉得有点可笑吗?”荷马反应很快,脱口而出:“如果其中一个瞎子是荷马,我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听了这话,我不禁哑然失笑。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已经明白了琳恩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位盲眼领袖。虽然他比我小了十岁,但他身上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这种成熟不是在社会上练就的油滑,而是以自尊为基础的宽容大度,以自信为基础的处变不惊。如果不是荷马调度得当,我和琳恩此刻恐怕还在新京城的牢狱之中呢。“我说不过你。”实际上,我心服口服。“但你还是不愿意写作?”没等我回答,荷马接着问道,“是因为心里还在恨她吗?”我知道荷马指的是莫愁,所以摇了摇头。我需要恨她吗?她不过是为了活得更好而已。为了活得更好,她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甚至可以牺牲别人的生命。在这个虚伪而疯狂的时代,她不过是亿万身不由己的芸芸众生之一。我也曾是其中之一,努力地想要向上爬,不为把别人踩在脚下,只希望不要被别人踩在脚下。仔细想想,我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可怜她,可怜此刻的她一个人蜷缩在自己的那间豪宅之中,望着窗外永不停息的大雪落泪;可怜她即便身边有人陪伴,也永远寻不回内心的宁静。我甚至有点自责:最后亲手抠掉自己双眼的画面大概会成为莫愁一生的噩梦吧。“与莫愁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琳恩。”我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妹妹。她坐在地板上,惬意而慵懒地斜倚在一张沙发跟前,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性,反而变得更加纯净。她怀里抱着一幅镶在相框里的钢笔画—那是她的宝贝,吃饭睡觉都不离手,除了洗澡的时候,谁也抢不走,否则她就要大哭大闹。荷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为戴着笨重的义眼装置,他点头的节奏总让我觉得滑稽。“肖恩,只要你愿意,你和琳恩可以一直住在这儿,什么也不用做。但如果有一天你想继续写作,那不妨从你们兄妹的故事写起吧。对于这个二维码的时代,人们只看到了它表面上的美丽,却忘了它背后的虚伪。要想终结它,我们需要唤醒更多的人。我相信,你的文字可以帮助更多的人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就这样,我重新坐回了写字台前。斑驳的桌面上摆着一副古老的键盘,显示信号则直接接入了我的电子义眼。我试着敲下一个按键。它粘着我的手指弹回,手感很好,同时还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很悦耳。我挪了挪椅子,让自己坐得尽量舒服一点。然后,我一键一顿地敲了起来,比我在CuMG总部地下三层的那间办公室里第一次输入DCL识别码时还要笨拙。几分钟之后,我终于搞定了书的名字—《二时代的终章》。回车。接下来我停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做作的笔名“李斯特洛夫斯基”,算是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致敬吧。我把这个笔名敲在书名下面,看起来很般配。再回车。这时,我听到了琳恩的笑声,于是暂时切断显示信号,用义眼望向琳恩,只见她把怀里的那幅画端到了眼前。虽然通过义眼看不清,但我知道在那幅画里有兄妹两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脸上却是盈盈的笑意。琳恩左摇右晃地看着画,如同一个拿到了心爱玩具的婴儿一样。突然,她的嘴里发出了“哥……哥……哥”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的心瞬间融化了。于是,我重新连接了显示信号,用手中的键盘敲出了早已想好的第一句话:“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时代,也是人类历史上最虚伪的时代。我叫它,二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