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来了一个马戏团。那天我正在马修家的火药店里帮他分拣不同的火药。马修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的家族是风之皮尔城的世袭火药制造商。马修今年十四岁,精通各种火药的制造方法和用途,过不了多久就会接替他的父亲成为一名烟花师。当他看着那些黑乎乎的玩意儿的时候,仿佛就已经可以看见它们死在天空的模样。他的血统让他可以一眼看尽火药的一生,就好像苏和我天生就懂得如何给各种丑陋诡异的脸庞画上漂亮的油彩一样。我们这儿的火药只有一种用途,那就是做成烟花。火药变成烟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它们就死了,变成永恒的、黑色的灰烬。我们正在作坊的阁楼上忙着做烟花,奇异的弦乐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进我和马修的耳朵的。我透过阁楼的窗户向外望去,一队穿得花花绿绿的外乡人正穿过白色花岗岩雕琢成的街道和楼梯朝着这边走来。不少窗户打开了,很多人都伸出头来看这群热闹的家伙。这个奇怪的队伍里有一个双头侏儒、一个魔术师和一个胖子。也许他们是个新来的马戏团。偶尔有外乡人的船只在风之皮尔城的码头停留,从上面下来的不仅是盐、布匹和珐琅烟斗,还时不时有些怪人,比如一个金发的驯兽师或者一个逃亡的异教徒。这些外乡人不收岛上的贝币,而是使用一种更加坚固、色泽各异的“蜡币”。它不像珍珠、玳瑁,或者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天然宝石。它有大有小,并不规则,按照重量来计算,重量越大,越值钱。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带来各种奇妙的把戏。他们统统来自风之皮尔城之外,来自浩瀚海洋上的某处。他们用来制造船只的材料也是风之皮尔城没有的,所以我们的人从来不出海远航—这儿的人造不出那样坚固的龙骨和甲板。走在马戏团队伍前面的估计是个重要人物,穿着艳丽又拖沓的礼服,不断地挥着帽子致敬。最末的一个却是个小丑,他的个子非常小,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地乱扔着传单。那个魔术师套在一张巨大的扑克牌服装里,戴着一枚白色的面具,这使得他看起来很修长,他走路的样子像极了一张苍白、高挑的纸牌。无意间我被一副面具在阳光下闪出的亮光刺痛了双眼,发觉魔术师的眼珠子正藏在面具背后盯着我。“马修!”我大声怪叫。马修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火药筒,走过来问:“见鬼啦?”“来了个马戏团。”我说,“你看……”可是当我扭过头去,却发现魔术师看向别的地方去了。他的面具因为不再朝向我,所以刚好被某处投下的阴影所笼罩。魔术师的面具上只露出了瞳孔,没有嘴。那片阴影从面具上扩散开来,像一个无声的符号。这个安静的剪影与所有的欢乐气氛相对比起来显得那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