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裤的腿起身离开,我趁此机会,赶紧将头伸往空出的位置下面,小心翼翼地透过桌布透气。我在桌下蹲了快一个小时,此刻四肢麻木、头脑昏沉,若是再不赶紧补充氧气,怕就要可怜地闷死在里面。餐桌上陷入短暂沉默。只有刀叉碰撞声、咀嚼声与喝汤声。片刻后突然听见安安的声音:“苏菲,咱们俩认识多久了?”似乎迟疑了片刻。“从中学到现在,十好几年了吧。”“你和志伟呢?”“也有三四年了吧。”“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他……挺好的呀,我一直都说他挺好的。”“好在哪儿?”“我不都说过吗,有钱、有文化、对人好、长得帅……是个女的都想嫁。”沉默一瞬,她反问,“你觉得呢?”安安笑道:“呵呵,是啊……想一想,这么好的男人,很快就要变成我老公了。”“这还不好?”“是,挺好……”又是片刻沉默。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聆听,突然听见安安的一声啜泣。餐桌上异常安静,像极了大灾难过后,惨白微弱的朝阳照在城市废墟上的沉寂。此情此景令人无言以对,我只好跟随整个世界一起沉默不语。安安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行了,我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知道什么。”苏菲竟无语。安安又叹气,一字一句地说:“苏菲,你们过去的事,我不管,以后的事我也不管,眼下我就想好好把这个婚结了,在家里做个好太太,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我都快三十岁了,菲儿,错过这一个,以后还有谁会要我,你说是不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姐妹的分儿上,你成全我好不好,啊,就算我求你了……”沉默如灰色穹庐,笼罩四野,只看见漫长的、灰暗的、布满尘埃的核战爆发后的天空。安安微弱的啜泣在这片天空下绵延,仿佛拴着红气球的脆弱丝线。许久才听见苏菲不无凄楚的声音。“你别哭了。”安安努力抑制住啜泣,丝线断裂,红气球向着满布尘埃的天空飘去。“别哭了……”苏菲喃喃着,像说给自己听,“安安姐,你放心,我没想跟你争,从来没有。”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那幕后的罪魁祸首刚上完厕所归来。更确切地说,是刚刚穿越到九点看完自己的尸体仓皇归来。屋里气氛有一瞬间尴尬,我想象着三人面面相觑的模样,突然觉得大家都很可怜。人类就是这样可笑又可悲的生物,视野被时空所限,本就如井底之蛙,却兀自狂妄自大。如果真有一位全知全能的神守护在身边,随时能拍着肩膀低声告知我们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好像自宇宙中俯瞰,一眼便能看清整颗地球的形状的话,我们的世界或许会有所不同吧。至于到底如何不同,身为科幻作家的我却无从推断。想象力在此枯竭,好像搁浅的蓝鲸,在沙滩上被一点一点地晒成肉干。最终是苏菲先开口:“怎么去那么久?”安安接道:“是啊,汤都要凉了。”不过片刻工夫,两个女人已经像杰克船长与史波克般结成奇妙的同盟关系,这种神秘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恐怕我一辈子也搞不明白。主菜端上来,牛排香气绵延百里,我肚子“咕噜咕噜”地狂叫。“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咀嚼声与吞咽声在小提琴四重奏中蔓延。“怎么不吃?都是按你喜欢的味道做的。来,趁热吃。”“我……我自己来吧……”钟声突然敲响,与此同时,沉重的牛排刀笔直掉落,像杨氏单缝实验的粒子一般,精确地穿过我包着纱布的右手与身体之间的缝隙,“砰”的一声钝响后落在地上。我惊出一身冷汗。“怎么搞的你,心神不宁的。”安安边说边弯下腰来捡刀。我屏住呼吸,慌忙将刀颤颤巍巍地推到她脚下。幸好她并未多看,直接握住刀柄起身。时钟刚好敲响了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