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茂密的树冠上,然后顺着枝叶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的水坑里。脏兮兮的泥水溢出了水坑,然后汇成小溪,全部注入亚马孙河。过度采伐造成的水土流失早已让河水浑浊不堪,浑黄的激流打着旋儿向下游奔涌而去。我顶着防水油布,站在帐篷外面,忧心忡忡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我们的船搁浅在河岸上—在这种天气里,只有傻瓜才会驾舟漂流。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等救援,而我不确定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帐篷里传来一阵呻吟声。我转身把头探进帐篷,米沙正挣扎着想从睡袋里钻出来。我连忙俯身走进帐篷,把米沙塞回到睡袋里去—同他的名字毫不相称,这个俄罗斯男人身体瘦弱,而连日的高烧更是让他虚弱不堪。“我听见直升机的声音……”米沙有气无力地说,“是救援队吗?”“不是。”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在旁边的水盆里浸了浸,然后敷在他额头上,“只是流水声而已,河水涨得厉害。”“嗯,至少我的脑袋有个伴儿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也不忘幽默,“韩,告诉我,我离变成白痴还有多久?”“说什么胡话?想毁掉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哪儿有那么容易?”我安慰他道,心里却痛如刀割。在我们说话的空当儿,病毒正疯狂地吞噬着他大脑里活跃的神经元。他大概还能支撑一周,也许只有五天—急性亚型的毒株也许比我想象的要凶猛得多。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被感染。这见鬼的病毒无处不在,地上、水里、食物里,让人防不胜防。重新量过米沙的体温,我使出浑身解数抚平自己紧皱的眉头,强做出一个微笑,“你的体温很稳定,罗曼诺夫‘同志’。”“不要叫我‘同志’,孟什维克分子!”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米沙还是像平时一样和我互相打趣儿,“对了,这东西是你的吗?”他挣扎着把手从睡袋里伸出来,指尖夹着一张照片,脸上是熟悉的坏笑。我劈手把照片夺了过来。“从你的笔记本里掉出来的—也许你有必要把它消消毒。”米沙解释道,“好家伙,竟然把兄弟蒙在鼓里。说,你和她进展到什么地步了?”“订婚了。”我假装心不在焉地答道,一面用酒精棉球擦拭着照片。酒精液滴在纳米表面上聚成一个个圆球,然后慢慢变小,消失。照片上薇儿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我看得出神,两个月前奥克兰研究中心里的幸福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嗨,你没事吧?”米沙用藏在睡袋里的胳膊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摇摇头,捡起摊在一边的笔记本,把照片重新夹了进去,然后伸手从旅行包里摸出两瓶药丸。“该吃药了。”我对米沙说,“让我们祈祷古老的鸡尾酒疗法能创造奇迹。”“哈!我现在可不想死。”像是觉察到我眉间的愁容,米沙对我做了个鬼脸,“我还等着看你这个五谷不识的家伙怎么劈柴生火呢。”帐篷四周的水越涨越高,就快要漫进来了。一连两天,我们被泥水追逐着,连续换了几个宿营地。米沙的健康每况愈下,鸡尾酒疗法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现在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让一切变得更加困难。放在帐篷外面的塑料盆已经接满了雨水。我小心翼翼地把盆子端进帐篷,然后放置在地上,等待水中的泥沙沉淀。我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张ELISA试纸,扯下一小条,蘸了一点儿盆中的水,然后搭在盆的边缘。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试纸依然保持着白色。谢天谢地,至少雨水是安全的。这样饮用水就有了保障,而干粮暂时还不会短缺。我松了口气,在米沙的睡袋边坐了下来,把笔记本摊开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