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坐在吧台前的那个小丑,又在表演他已经耍到烂的拙劣小把戏:抛一枚硬币,赌十五块现金。他从没有输过—偶尔有也只是装出来,糊弄一下新手,以吸引更多的傻瓜给他送钱。至于我们这些常在这条路上跑货的老司机,绝对不会和他赌—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从理论和实际上,你最终赢钱的概率都恒等于零。作弊?不不,他用不着那种东西。在硬币抛出去的刹那,他就已经知道落下去的是正是反—只要他愿意,或者说,只要他的注意力足够集中。他是一个眼睛比你我敏锐六倍的超人,一个由卡奥斯城“生产”出来的怪胎,一个为了追求某种“超越”而不惜把自己弄成残废的狂徒。他是一个代偿者,一个以牺牲第十三根脊椎以下所有知觉为代价,获得“六点二三倍动体视觉”能力的代偿者。你得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交易。试想一下,从此无法走路,无法踢球,无法**,连上厕所都要使用“特殊器材”,换来的只是在一个又旧又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满是男人汗臭味的所谓的“酒吧”里,取悦一下顾客,玩玩抛硬币的小把戏,赚点糊口费。那就是你想要的未来?那就是卡奥斯城所宣称的“精英”的未来?这里没有我想要的未来。看看这些锈迹斑斑的桌椅和天花板,听听角落里那台跑调唱片机发出的噪音,尝尝混着汽油味儿的掺水啤酒,墙上的那本二月份有三十一天的山寨日历告诉我,现在可能是二○四○年六月的某一天,那么,离开故乡整整五年,二十岁的我又得到了什么?从悲观的角度说,我什么也没得到。没钱,没女人,没地位,既没有可以称之为“奋斗”的心路历程,也没有值得吹嘘的传奇故事。如果说“自古英雄出少年”,那么我的英雄岁月就仅仅是得到了在这里不受打扰,一个人喝点闷酒的权利。从乐观的角度说,我得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活着—在这个时代,它可比字面上的含义要艰难得多。尤其对我这个与战争同一天降生的可怜人来说,苟且偷生便是最重要的本能。欺骗、背叛、伤害、掠夺,我犯下了很多罪,也被很多的罪所侵犯,和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也许是所有人一样,我们的灵魂已经被生存的欲望所污染,在我们浑浊的眸子里,缺少某种支撑“善”的东西。他们看不到未来,很不幸,我也看不到。“那边的中国佬,过来一下。”左边圆桌前的光头大汉朝这边吼了一声,我知道他在喊谁,今天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黄皮肤黑头发的顾客,但是你看,我并不认识他,也不喜欢他的语气。“我叫你过来一下!听见了没有?”他的嗓门很大,伴着酒嗝和七分醉意。我的规矩很简单,不惹麻烦,对于这号喝多了酒撒野的家伙,我根本就不想去理睬,避之不及。但今天似乎想避是避不掉了。“我说中国佬!”他摇摇晃晃地朝我走了过来,“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吭个声!快点!”近距离徒手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勾拳砸脸,动作小,难招架,一旦命中,下巴的剧烈位移会扯动脊椎,继而引发轻微的脑震**,人立即就会有眼前发黑的感觉,即使不昏迷也会本能地想要倒下。一切只需要一瞬间,从决定发动突袭到尘埃落定,在最短时间内创造出最大伤害的那一方,总是赢家,有时候根本就不会遇到所谓的反抗。这和什么“中国功夫”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种生存技巧而已,也是无数次“推倒”与“被推到”之后总结出来的小小经验。光头汉子像头垂死的母猪般躺在地上哼哼,他可能只是想借个钱,或者打个招呼,但这并不妨碍我把他一拳撂倒,更重要的是,谁在乎?看看周围麻木的表情,就算我一拳将他轰上了火星,也没有人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在乎。“我的名字不叫‘中国佬’。”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如果它和现在一模一样,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没有未来比较好。“我叫白叶,很高兴认识你……肥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