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五年二月的一天,招讨大将军郑成功的舰队在盐州港一带遭遇了诡异的风暴。朗朗晴空忽生黑云,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陡然升起峭壁似的巨浪。在海水的肆意**下,其余船舰皆遭灭顶之灾,主船亦险些解体,船上指南针胡乱转圈,各种器具尽失。暴雨持续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幸存者眼前一度出现了幻觉。死里逃生后,郑将军反而对大海越发地迷恋。在设有据点的岛屿间,他不断地穿行,在仇恨和忠诚的驱动下,掀起一浪又一浪的进攻,与来自草原的鞑虏们争夺着中原。敌人和部下一批批死去了,久不见大明衣冠的百姓剪去辫子后的哭声犹在耳畔,功败垂成的懊悔仍在心间,与荷兰人的激战历历在目,而他的斗志却从未有过丝毫动摇。不过,自从那场命中最大的劫难以来,他就隔三岔五地做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梦:风暴中,他们跌落海中,爬上一艘造型奇怪的火红色舰艇,开始在大海深处历险。他们围捕巨鲸、大战鱼国军队、遭遇海底火山爆发、奇袭清军海港、发现神秘洞穴、打捞久远的沉船、挖出不可思议的宝藏,甚至还引发了地震海啸……醒来后,那份逍遥快活逼真得让他感到几分惆怅。虽如此,他依旧努力地筹划着大业。那些投诚与背叛、联盟与反复,他都不在乎。但刚更换了皇帝的清廷为了对付他,竟采纳叛徒的恶毒建议颁布迁海令,以至沿海一带千里沃土几日内一片荒芜,人民流离失所。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被点燃的屋舍和船只发出的滚滚浓烟,郑将军急火攻心。元世祖的铁骑虽在大陆上无坚不摧,但两次远征鱼国却因神风的庇护而失败,大鱼族从此开始侵扰边境。被他赶走的西洋鬼子也并未死心,早晚还要卷土重来。郑成功预感到,未来将是海洋的天下。而自宋明以来已建立起强大海军并在大明时代达到辉煌的华夏,就这样被骑马的野蛮人生生地拽了回去,禁锢在无形的长城里。这更加坚定了他反清的决心。可是祸不单行,同胞被洋人所屠戮的消息、不成器的儿子、不听话的部下、水土不服的将士……内外交困之下,郑将军一病不起。永历十六年五月的一个早上,身体略有好转的郑成功带了一队侍卫,登上一艘小船,前往附近一片被当地人称为“鬼海”的神秘海域,便从此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从暴风雨的噩梦中醒来,“鲲鹏号”舰长郑明俨打开舱门,向那片妖娆的水中森林游去。经过几个月的开发,那里已经成了他和朋友们的新乐园。除了旧部,这些朋友都是后来在宇宙间漫游时结识的。十多年来,在那层火红色的坚硬外壳保护下,他们游遍深海。庞然的水中霸王,不可预料的湍流,甚至那看不见的诡异磁暴,都奈何他们不得。时光也变得滞重、飘忽、跳跃不定,过去与未来扭曲在一起。那些怀沙坠江的殉道者、意外落水的倒霉蛋、古代沉船里的活僵尸、躲避迫害的变种人、被流放的没落贵族、深不可测的大隐、寻访神仙的道士、面无惧色的探险家、飞船失事的外星人……都曾与他们相逢,脾气好的就可以成为座上客,合得来的还会加入进来。他们怀着简单的欢喜,四处戏耍,时不时地跟大陆上的人开些玩笑,欣赏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逍遥的日子里,他淡漠了往事,只偶尔做梦,看见另一个自己,还在尘世里苦苦挣扎。海洋也玩腻了,就来到了“烈火之门”,进入了地府。已覆灭的恐龙王朝没有留下多少可供瞻仰的残迹,只有岩壁上的彩绘仍栩栩如生,讲述着无人知晓的故事。“鲲鹏号”安然无恙地穿越了地心深处的那颗太阳,抵达了“齐物之界”。这是海洋,也是空气;是天河,也是地府;是前进,也是倒行;是呼啸的风,也是疾行的雨;是连绵的云海,也是坚硬的岩;是洪荒岁月,也是花花世界。他们看到了上下古今。看到神造了人,人造了拥抱和屠杀,子孙继承又背叛了先人的遗志,马队和船队沟通了陆地和大洋,肤色不同的人群互相试探、争论、残杀,看到了奇怪的飞艇和钢铁的丛林,还有怪异的新人类和蒸腾起的朵朵蘑菇云……几轮闪光后,世界重新变成了一摊黏稠的大洋,滑腻、丰满、猩红、温暖。大伙儿都变成了鱼,空气从鳃里渗进来,冰凉而清新。森林一样的海藻悠然曼舞着,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彼此吞噬着,骨骼在生长着,心情在激动着,跃跃欲试地等待着登上陆地,在那里进化,开辟新纪元。只有被遗弃的“鲲鹏号”依旧坚挺不拔,鲜红色的身体与世隔绝,在喧腾的海水中显出了几分遗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