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那不是开膛手干的。”马修说。我忘记了这么说过没有:他是个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了点外,浑身上下都让人觉得踏实的家伙。所以我同意,或许这两起谋杀都和开膛手无关。要么他还没有动手,要么他根本就还没有来。但是他可能已经来了。他藏身在裹挟着盐粒的海风中。当人们在咸涩的空气里谈论着海上昏沉沉的太阳的时候,他拉紧自己的风衣领子,低着头,缓缓地走过风之皮尔城永无止境的白色街道。他的到来使风之皮尔城在夜晚显现出别的面貌,塔楼、房屋、旗帜、井架、泊岸的渔船,它们在奇异的灯光和乌黑的夜空下好似巨大的刑具。它们沉默地矗立在原地,鲜血的味道却从这些沉默里涌出。我想他此刻就在风之皮尔城这座白色的岛屿之上。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人们如此惧怕他?我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谈起他的名字,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相反,我一直渴望见到他,让他认识我。从我发现风之皮尔城是广袤世界里的一座孤岛的那天起,就一直希望有人可以带我离开这里。离开风之皮尔城。偶尔到来的船只不会带走这里的任何人。窦禄是迄今离开风之皮尔城最远的人。他的见闻本来应该写进关于我们的岛屿的某本书里,但是风之皮尔城从来没有任何有关历史的记录—由于我们没有世袭笔录官,所以在窦禄死后,他的疯话将再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了。因为我把离开风之皮尔城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梭在浩瀚海洋和神秘大陆上的男人身上,所以我由衷地期望这个男人千万不要真像传说中那样是个冷血的刽子手。我曾经梦到过他三次。有两次他都是以马修的样子出现—十六岁的马修和接近三十岁的马修。当然,我还没有见过这两位马修,但是在梦里我却知道那就是马修。我问过会玩纸牌的张素贞女士,她说这样的梦表示我希望不仅是我自己,风之皮尔城的其他人也都应该离开这里。她几乎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肯告诉任何人有关开膛手的具体情况。“他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只有一次,张素贞女士不小心泄露了这样一句天机。我的祖父因为常年在地下室工作以及和死人打交道,有着一张苍老而且泛白的面孔。新来的那个马戏团里,神秘的魔术师总是戴着一张白色的、没有嘴巴的面具。另外,马修也长着一张苍白的脸,不出意外的话,他长大后也会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所以张素贞女士的提示可以说毫无用处。马修认为这只能说明连她的陶瓷碗都无法揭示开膛手的真面目。另外,她无法接近死人。一旦知道某处有死人,她会立即晕倒。所以风之皮尔城的世袭治安官对她不怎么尊重,因为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这位灵媒在破获谋杀案方面很有帮助,他求之不得—反过来,这位灵媒一靠近凶案现场就会不省人事,那么他决不肯示好。所以和实用主义者打交道的时候你得学会胡说八道。你的每一句废话都会被他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记得越多他越开心。鉴于此,当治安官问我侏儒死去的那个傍晚在做什么时,我故意说我在和马修钓鱼。“你确定你们是在东南方的那个废弃船坞里待着,直到星星出来?”“没错。马修钓的比我多,而且那些大马哈鱼很喜欢他,他钓的几乎全是大马哈鱼。”事实是,那天从下午开始我就没有出门。我待在家里帮苏做了很多傀儡娃娃,晚饭后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有时候,我会搞不清楚醒着和做梦的区别,搞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就像我搞不清楚那么多次“闭上眼,再睁开”这个游戏里,那些“脸色苍白的男人”中到底谁是真正的开膛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