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皮尔城有一位人人都认识的张素贞女士,她什么都知道。比如,她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白色羽毛的乌鸦。她还总是喜欢花大价钱去买龙涎香制成的香水。她用三个房间来储存各种气味的香水,却从来不真正使用它们。这多半是因为她已经八十四岁了。另外她还是位玩纸牌的行家,不仅会玩赌钱的纸牌,还会用纸牌占卜。我也曾把看到的那些奇怪的景象—告诉过苏的那些—告诉她。她同样不相信我,不过并没有给我一记耳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生孩子。”当我告诉她关于旋转的夜空和变成银线的星星时她说,“孩子总是不可理喻。”张素贞女士家里有一个跟人的脑袋一样大的陶瓷碗和一只黑猫。她没有孩子,所以也就没有继承人。她是这里少有的拥有“专有姓氏”的女性,在她之前,她的家族总是由男人来承袭巫师之名。她是风之皮尔城的第一个女巫师,也是这里最后的一个巫师。有人相信只要你够惹她喜欢,她就会把陶瓷碗借给你,让你瞧见自己临死时的样子。她说风之皮尔城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死在自己的**。“他们会死在恐惧的**里。”她这样说。人们喜欢听她描述她从陶瓷碗里看到的一切,而她那神奇的占卜法力也让人着迷,聚众的占卜活动总是会不定期举行。我和马修去过几次这样的占卜会。大部分时候是在世袭钟表匠奥古斯都家的地下室里。在那里每一个求问者都会得到一张字条和一支笔。张素贞女士会指挥所有人把问题写在纸上,并且要求写的时候不能给别人看到。当人们写好之后,要把字条揉成一个小纸团。接着,她把这些纸团收集进一个据说蕴藏着不知名的力量的大海螺里(当然是死的海螺)。张素贞女士的招灵行动就此开始—她朝陶瓷碗中注入一些清水,对着碗里念大约四十分钟咒语。那是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一种语言。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埋着头等待结果。每当这个时候,张素贞女士的黑猫总是躺在火炉边的地毯上,用一种尖刻的眼光扫视着每一个人,让你恨不得被它撕碎也不想再被它多看一眼。直到女巫师停止念咒,开始用双手的指甲刮着海螺壳,发出一种刺耳的摩擦声,那只黑猫才会腾地起身,伸个懒腰,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她从海螺之中挑选出一个纸团,握在手里,感应着冥冥之中的某个声音。张素贞女士开始说出她冥想、念咒、占卜后的结果。那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某位灵异的先知通过陶瓷碗告诉她的。“奥古斯都。”她总是从那些捏成一团的字条之中准确地挑中主人的纸团,“我想这个纸团是属于你的。你想问我,会生金蛋的蛇是否藏在十字街朝向地心的地方,是吗?”钟表匠满心虔诚地低着头答道:“正是这个问题,伟大的张素贞女士。您是如何感应到我的问题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通过与我所托付的一位神灵的对话。”张素贞女士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字条,确认那的确是钟表匠奥古斯都的字条,而他也的确问到了生金蛋的蛇之后,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她对他说:“流言总是不可信的,事实往往更加简单。去白色灯塔试试运气吧。不过,那种蛇非常具有灵性,通常只会被它们喜欢的人见到。”“神灵保佑您,张素贞女士。”张素贞女士把已经打开过的字条放进另一个海螺里,从揉好的纸团中挑选出下一个。短暂的冥想过后,她占卜出了这张字条的主人。“马修。”她说,“风之皮尔城唯一获准持有火药的年轻人,是的,我猜这个纸团是属于你的。你想问我,你能否照料某个事物,并且使其永恒不朽,是吗?”“我真希望您不是当众把它说出来。”马修说,他的脸在露出来之后显得更加苍白,“不过,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人群中又响起一阵**。“介于瞬间与永恒之间的一种冥想。”张素贞女士回答说,“愿望能否达成是最难以预测的一种问题。不过,你至少会在有生之年照顾到某个事物或者某个人,使其比焰火更加绚烂夺目,也比焰火的生命更加长久。”张素贞女士打开纸团,已经确认过那的确是属于马修的纸团,而问题也和冥冥之中的对话所告诉她的相差无几。她微笑着看着他。马修在惊讶之中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他说:“神灵保佑您,张素贞女士。”就这样,每当张素贞女士准确地感应出了在场某个人的问题时,人们就抑制不住地发出惊呼。前者则对此习以为常,平静得好像这种奇异的能力存在于宇宙中的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而我一直想问的,其实是与开膛手有关的问题。虽然我一直都没有这么干过。女巫师一定会觉得我疯了—比起我亲眼所见的那些奇异的景象,开膛手更是一种虚构和臆想。而且万一我比马修先被抽出来,他就会从张素贞女士口中知道我有多么在乎开膛手—如果那样的话,一连几天他都会给我摆出一张别扭的臭脸看。然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更愿意花点代价去预知别的事情—那些在他们看来显得意义重大的事情。比如,酒馆里的哪个女人今天晚上愿意和他们上床,或者这一季的鱼群是否还会顺着洋流来到东南边的海湾,等等。“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却成了至关重要的部分。”马修说,“这就是我们和他们的区别。”我在一边帮他搓着亚麻绳子,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只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过了一会儿我想到可以这样说。对于未成年人来说,另一些事情要更具**力一些。比如开膛手的故事。比如盛装着风之皮尔城的容器。比如突然到来的马戏团。比如被人对剖成两半儿的侏儒。比如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