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张素贞女士约定,第二天中午去治安官那儿说明她所占卜到的真相。那是一栋刷成红色的大房子,我们管那儿叫“红房子”。但是当白天来临,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街区时,却发现已经没法前进了。街上有太多的人,马修和我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我们只好蹲在一家烤马铃薯店背后的街巷里,那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过了一会儿,附近渐渐看不到什么人出没了。真奇怪,人们似乎也都在往红房子那儿跑。现在,我发誓全风之皮尔城的人都聚集到红房子那儿去了。街巷里安静得空洞而凄凉,有几张褪色的报纸被风卷着到处飞,看起来像闹鬼一样。“马修,看样子除了红房子,现在我们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真可怕。”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说。“也许他抓住了真正的凶手?”“那将是几天来最好的事情。”“也或许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会……非常糟糕—糟糕到全城的每一个人都非去不可。”“你说的不对。”我说,“苏不会去,她从来不看热闹。”“那么说,她现在留在家里?”“你该不会提议让我们去找那个女人吧?”“没错,即使她不关心,她也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这个主意实在说不上好,但是我还是同意了。一路上都畅通无阻。这反而让我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素贞女士对治安官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无论她说了什么,现在看上去情况变得更加危险,无法确知事情的进展,就如同走进一片浓雾之中。虽然我们很肯定自己不是凶手,但是却不能肯定张素贞女士的陶瓷碗会有完全相同的看法。所以,已经被人塞得满满当当的红房子对于两个凶杀嫌疑犯来说,无疑像一口等待着野兽掉进去的陷阱。而当我推开自己家的门时,却发现家里也跟街上一样,空无一人。地下室的门开着,猩红的灯光在暗处闪烁不定。“苏?”我一边小声地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一边走下楼梯。没有人回答。只有隐隐约约的喘息声,好像有什么人快要死在这儿了。有一瞬间,我猜想我会看见地下室里躺着一具温热的尸体。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看见那个女人**着躺在地下室里的工作台上,被压在另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身下。他们喘息着,身体随着喘息不规则地起伏,好像两个挨了一顿打的哑巴。“苏!”我刚刚叫出她的名字,就被马修一把拉住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发现了我们。压在苏身上的男人立刻抽离了身体,离开了工作台,藏身到一块暗影里。苏长长地呻吟了一声。马修站在我身后没动。我走过去,苏已经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她的脸上是那种不知羞耻的表情。蜡烛的微光照着苏。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好像刚刚涂了蜡,或者用蜜洗了澡,浑身散发着一股甜得发苦的味儿。但我知道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涂,那只是她的汗。细密的汗珠让她的皮肤闪闪发光,没有来得及扣好纽扣的胸口露出一片春光。我注意到暗影中的男人也穿好了衣服—因为此刻他已经再也无法躲藏了,他的衣服暴露了他。他静静地站着,像一张苍白、高挑的纸牌。我不敢看他的脸。我害怕看到那张没有嘴巴的面具。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自己竟然选择了回家。我应该鼓起勇气去红房子的。可是此时此刻我只剩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懊恼,马戏团的魔术师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会是开膛手吗?不,不再可能了。我在他这个选项上打了一个红红的叉。“苏—”我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刚刚在我的想象中死过一次的女人抬起头,立刻露出了让人讨厌的波澜不惊的表情。“治安官在找你。”她说。“我知道。人人都去了红房子那儿。”“你一个人来的?”“还有马修。”我指指身后。“你们得立刻离开这儿。”“去哪里?”“随便哪里!越远越好,被人看见你们就会被抓进大牢。”我笑了起来。风之皮尔城,混乱的白色之城。我还没有遇到开膛手,我能去哪里?“街上的人为什么都去了红房子?我们原本和张素贞女士约定……”“张素贞女士!这么说你们也知道了?”“知道什么?”“她死了。”“她死了?!”我和马修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是的,她死了。”苏仰着她那张讨人厌的脸,“她是被谋杀的。就在昨晚,在她的家里。凶手后来把她的尸体搬到了红房子那儿—想想看今天早上治安官起床后脸上的表情吧。红房子里有一具尸体!我一会儿正要过去看看呢。”她那种恬不知耻的口气就好像魔术师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房间似的。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在烛光照不进的暗影里,穿着他扑克一样的白衣,戴着他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白色面具。有一刻我甚至知道他竖起了一根食指,放在面具前那并不存在的嘴巴上,无声地说:“嘘—”我不敢看他,但我就是知道。马修站在一旁,他的头歪在肩膀上,看上去累坏了。不过他还是开口了:“可是昨晚我们曾经到过张素贞女士家里。那凶手会是谁?”“这还用问,对于治安官来说,当然是我们!”我瞪了马修一眼。张素贞女士家有我们昨晚敲门留下的指纹、我们的鞋印,还有我们用她的杯子喝海藻茶时留下的唇印。治安官很容易就会提取到这些“证据”。两个疑凶深夜拜访全城最年老、最没有还击之力的女士。他们离开之后,她成了一名死者。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几个小时前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关键的澄清罪名的证人,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可以再往我们头上添一条罪状的死人。“苏,让我去。”“什么?”“你在工作的时候可以和死者独处。所以,把我装在你的大工具箱里,带我去看看女巫师的尸体。”“你真想这么做?”“或许有些线索,或许她身上带着占卜工具,或许她已经证明了我和马修是无辜的。”“别傻了。”苏开始熄灭炭火,把蜡倾倒进一个琥珀器皿里面,“带你去红房子?那和把抹香鲸带进海水围场有什么区别。”“你不会让他们发现我的。”她的手停下了。我的姐姐看着我,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而那位隐藏在暗影里的魔术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