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巴塞罗缪感觉到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归零,保密终端没有更新信息,老人等待了十分钟,忍不住点击鼠标接通匡提科的分析师,发出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没有回应。他抓起手机准备拨给FBI总部,这时计算机发出嘀嘀的蜂鸣声,红色的倒计时数字重置为十个小时,屏幕被锁死了,一行文字浮现:“准备接入白宫紧急会议,安全协议生效。”博士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发现整栋楼的教师与学生正在被有序疏散,一架电子干扰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悬浮在树梢,为办公室窗户覆盖反激光窃听的不可见光屏障。手机失去信号,头顶灯光忽明忽暗,大楼某处响起低沉的柴油发电机的运转声,技术人员已经切断楼体与外界的强、弱电联系,制造出信息世界中的绝对孤岛。随着军事卫星天线架设完毕,横跨大西洋的保密线路接通了,屏幕锁定解除,一个视频窗口弹了出来,出现在镜头前的是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一位自命不凡的爱尔兰后裔。“请落座,先生们。”他说,“现在切换至会议模式,总统先生将主持这次紧急反恐会议。”巴塞罗缪博士整理一下衣领坐在桌前。虚拟圆桌在屏幕上展开,美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依次入座,博士看到FBI局长与NC**C主任肩并肩坐在橡木桌前,背景看起来是白宫的战略情报室;国务卿、国防部长与国土安全部长坐在长桌的另一侧,总统背后的情报屏幕快速滚动着数据,在LED屏幕冷光的映衬下,这位四十九岁的美印混血总统脸色阴冷,如刚刚出土的石雕。“十七分钟前,美国遭到了‘9 · 11'事件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恐怖袭击,—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本土遭遇的最大规模袭击。”总统嘴边的法令纹如刀锋般深刻,“看视频。”一个静谧的小镇出现在屏幕上,几秒钟后,它如乐高玩具般崩坏了,火焰升起,大地沸腾,架在山上的望远镜头在热风中剧烈地震**起来。冲击波吹起飞石,镜头倒下了,最后一个画面是指向天空的黑红色云柱,爆炸云逐渐舒卷,如一个漆黑的微笑。“攻击来自特里尼蒂α空间站。没错,那个万亿美元的新能源项目,我们头顶上的太阳能发电站。”总统说,“没有人员伤亡,他们攻击的是被疏散的市镇,这是一次该死的示威,先生们。”“……以及女士。”国防部副部长补充道。她在会议系统中发布了一则简报,“激光照射持续了一分钟,按照初步估算,其威力与五千吨级增程战术核炮弹相仿。一枚核弹毁灭了城市,就像曾经的广岛,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是被轰炸的一方。”安全事务助理点亮话筒:“总统先生,特里尼蒂公司高层依然无法取得联络,他们的技术部门声称三个特里尼蒂空间站单方面切断的通信与远程控制功能是无法恢复的,只能等待对方主动联络。另外这次发射……并非全功率运行。”总统揉着眉心:“给我数据。”“数据还未上传。他们似乎有所隐瞒。”“做些什么。”“是的,总统先生,我们的行动组已经进驻特里尼蒂公司的波士顿总部……”“闭嘴!联络时间到了。”总统低喝道,“FBI的心理专家在场吗?”巴塞罗缪博士按下话筒回复:“我是BAU的行为分析学顾问,先生。”“很好,我跟他们对话,你告诉我这些兔崽子究竟想要什么,必要的时候,我会拉你加入对谈。”视频窗口展开,一片漆黑。沉默在蔓延,喘息声清晰可闻,博士能嗅到空气中迷惑、不安、愤怒和恐惧的味道,大人物们如同刚刚被郊狼袭击的羊群,丧失行动的能力,呆滞地立在血腥味的夜色中。美国已经和平太久了,博士做了个深呼吸,喝下冷掉的咖啡。第一位宇航员出现在屏幕中,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俄罗斯人、美国人、法国人。男人、男人和女人。戴眼镜的人,不戴眼镜的人。强壮的人,中等身材的人。黑发的人,金发的人。布兰登·巴塞罗缪紧盯画面,捕捉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细节,试图找出三个人之间的某种关键联系。这时,俄国人首先开口了。“是总统先生吗?你好。”左手推一推玳瑁框眼镜,别列斯托夫·平·肖微微点头致意,“来自特里尼蒂γ空间站的问候,先生。”“我就算了。没心情。”金发的法国宇航员挥了挥手,闭着双眼,继续在空中盘膝慢慢旋转。美国人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敬了个似是而非的军礼:“特里尼蒂α空间站的里克·威廉斯向您报道,这儿很高,空气不错,要是循环装置里没有尿臊味就更好了,先生。”总统的表情显得非常平静:“如果说错的话请打断我。二十分钟前发生在阿拉莫戈多的事情并非误射,你们在与美利坚合众国正面为敌。一位美国公民,NASA宇航员,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陆战旅上尉连长的儿子,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民族和父辈,小威廉斯先生,我对你感到非常失望。”“啊,对不起,愿他老人家能够安息。”美国人轻快地回应道,“那么说说正事儿吧。刚才只是温和地说出‘你好’而已,我本来想毁掉大一点的城市,比如罗斯维尔或者拉斯克鲁塞斯,但我的中俄混血兄弟是个仁慈的家伙,他告诉我《三国演义》里有句话叫作‘先礼后兵’,打招呼的时候要带着微笑才行。瞧,没人死去,皆大欢喜。”“你们代表谁?”总统双手交握撑起下巴,用阴沉的深灰色眼睛盯着这个三万六千公里外的男人。莫甘娜背对镜头,线条柔和的肩膀起伏不停。里克·威廉斯摆摆手:“看来你们还是没搞明白。我们不代表谁,我们是特里尼蒂,三位一体。我们代表我们自己,总统先生。”“那让我换个说法。你们想要什么?”总统说。“很好。”美国宇航员正色道,“九小时四十分之后我们会进行第二次发射,发射功率和照射时间都会增加,你能想象到那会产生什么结果。我们要求美国政府说服其他理事国申请召开联合国紧急特别会议,特里尼蒂将列席会议,十小时的时间用来筹备会议,我想足够了。如果紧急特别会议如期召开,我们将延缓第二次发射,否则,激光会命中一座小型城市,杀死城市中的所有人,所有鸟类、啮齿类和昆虫,对不起,还有猫和狗。我们不会提前告知将攻击哪座城市,也不接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协。”沉默降临。巴塞罗缪博士观察着三位宇航员的表情与动作,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没有人说话,屏幕上的总统足足静默了一分钟,特里尼蒂的宇航员们也默契地保持安静,似乎想给地球上的人们一点反应时间。“十个小时后,美国的大部分地区将进入夜晚,你们没法发动攻击!”这时副总统忍不住开口。肖推了一推玳瑁框眼镜,做出回答:“第一点,特里尼蒂空间站位于三万六千公里处的地球静止轨道,若具有基本的中学物理知识,你就会发现我们受到地球阴影遮挡的机会微乎其微,白天和夜晚,对太阳能抛面集中器的性能没有影响;第二点,这次发射的目标选择不限于美国本土。我们的激光照射范围覆盖百分之八十五的陆地面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聚居区域。”“所以,这不是针对美国的恐怖主义行动……你们想要更多。”总统的声音很低沉,“召开联合国大会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就算以大规模恐怖袭击作为威胁……”里克·威廉斯打断了他:“根据联合国大会第A/RES/377(V)号决议,安全理事会遇似有威胁和平、破坏和平、侵略行为发生之时,如因常任理事国未能一致同意,而不能行使其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之主要责任时,大会则应立即考虑此事,俾得向会员国提出集体办法之妥当建议,倘系破坏和平或侵略行为,俾得建议于必要时使用武力,以维持或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当时如属闭幕期间,大会得于接获请求后二十四小时内举行紧急特别届会。紧急特别届会之召集应由安全理事会依任何七理事国之表决请求为之,或由联合国过半数会员国请求为之。—七个理事国,听起来没那么难。”总统猛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美国不接受任何恐怖分子的威胁!我要结束通话了,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威廉斯微笑道:“火种已经点燃,你没法阻止火焰蔓延,总统先生。美国政府对新闻媒体的控制是徒劳的,无数人早已从社交网络上看到阿拉莫戈多毁灭的景象,我们安置的信息炸弹在发射的同时已经引爆,特里尼蒂项目的真实资料将逐步泄露至互联网,这个世界已经知晓我们的名字,现在,他们会意识到我们的力量。你们必须接受要求,因为那是全球性恐慌唯一的抑制剂,没错,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起始,这是风暴的开端,先生们!”“我讨厌你用百老汇腔说话。”旋转着的莫甘娜说。“特别紧急大会召开时,请在有线电视网发布正式新闻,我们会看的。”肖说,“当然,如果你们进行无线电屏蔽的话,别忘了在联合国总部大楼楼顶摆一个二维码,我会让一支摄像头对准曼哈顿的。那么,再见。”三位宇航员依序消失,画面重归黑暗。视频会议立刻出现二十四个声音。所有人都在叫嚷,语音系统自动进入讨论模式,耳机里充满咒骂声和催促声,直到总统按下最高优先级的按钮,将其他人全部静音。“闭嘴!”他吼叫着,以盖过战略情报室里嘈杂的噪声,“闭嘴!……闭嘴。”重复三遍,他喘息着坐下来,用灰色眼睛扫视所有参会者,“我宣布重新启动‘太空怒火计划’。接入空军太空司令部,我要空军基地在十分钟内完成预备部署,给出详细作战方案。提高威胁预警等级,必要的时候,我会宣布美国本土进入战争状态,—这是一场战争!先生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十分钟后向我汇报,会议到此结束。”“是的,总统先生。”巴塞罗缪博士用鼠标点击结束视频对话的按钮,发觉掌心上全是汗水。这时,一个独立对话界面弹出,总统慢慢抬起头,问:“巴塞罗缪博士,FBI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现在告诉我,这些人是疯子、妄想狂还是新纳粹?”博士谨慎地回答道:“我正在看他们的心理测试答卷,仅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们不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行动并非偶然动机和偶**绪驱使的。—话说回来,具有严重人格缺陷的也不可能通过NASA的筛选,先生。”“废话。”美国总统揉搓眉心,“我现在没空听废话,博士。”“我的观点没有变,他们的意志非常坚决。你可以赌博,但要做好一败涂地的心理准备,总统先生。”“我父亲在暴乱时被砍成肉酱,母亲吸毒过量死在布鲁克林的小巷里,我十二岁时因为洗涤工厂的劣质洗涤剂丢掉了视力,六年前,我在大选中失败,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入医院切除胰脏和半个肝,只有上帝知道我一滴酒都没喝。可我还坐在这里,博士。我是美国总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抚摸着自己灰色的眼球,高踞长桌顶端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