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和他的俄罗斯老伴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红色皮沙发上盖着白色绣花沙发巾,茶几上放着瓷茶壶,红漆的柜子上有金色俗气的花边装饰。从走出电梯门的那刻起,他们就有种错乱的感觉,楼道挑高的房顶、红色油漆的地板和褪色的护墙板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赫鲁晓夫时期的旧建筑就是这副模样,脚踩在水泥地板上还会发出空洞的回声,可这明明是现代的莫斯科啊。他们被士兵们送到这里,一位戴口罩的女医生为他们检查了眼睛和耳鼓膜,为他们递了眼药水,然后端着药盘离开。肖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能隐约猜到事情跟儿子有关。老妇人投来惊恐的目光,肖平把她的手紧紧攥住,“别怕,阿佳塔,这一定是一场误会。”这时门锁忽然“咔”的一响,两位老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位身穿白衬衣、深蓝色西装外套和黑皮鞋的斯拉夫男人出现在门口,“肖先生,斯托罗尼克娃女士,请坐。”他的脸上有一道相当惊人的伤口,看起来一颗子弹穿过腮部从鼻翼位置穿出,在嘴角留下深深的伤痕,使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都像是在微笑。“伊万。”没等肖平开口询问,来人指指自己的胸口,“FSB(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局)。”肖平的耳朵仍在嗡嗡作响,不知不觉提高音量:“我是俄罗斯航天功勋科学家,即使FSB也不能非法逮捕我!”伊万瞟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他自顾自开口:“平·肖,原籍中国山东泰安,火箭专家,二十七岁时由中国国家航天局派遣来到俄罗斯参加质子P2火箭研发工作,后成为中俄空间发展联盟驻俄罗斯特派员,三十四岁时与俄罗斯人阿佳塔·斯托罗尼克娃结婚,四十二岁加入俄罗斯国籍。”“……对。”肖平坐直身体,“我爱中国,也热爱俄罗斯的大地。我选择留在这儿。”“你们只有一个儿子,别列斯托夫·平·肖,中文名叫作肖,出生于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今年三十九岁。”“不对,他……”“我是说,离三十九岁生日还有两天。”“对。”“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毕业,功勋宇航员,中俄空间发展联盟的首席太空人,远东特里尼蒂项目第一顺位操作者,未婚。”“对。”“韦氏智力测试得分一百四十五。心理评估等级优秀,评语是‘非常冷静,具判断力’。”“对。”“但并非你们的亲生儿子。”肖平感到阿佳塔的手颤抖起来。他望着对面的男人,伊万露出毫无表情的笑容。“对。”肖平低下头,“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有天去办事,看见路边的树上停着好多乌鸦,我过去一看,在树丫中间找到一个布包,孩子就在里面睡着。我和阿佳塔有生育困难没有孩子,就抱回家当亲儿子养。因为收养手续有问题,我找到谢东诺夫医学院的朋友办理了出生证明。他长得虽然不像我,但很巧也是蒙古人种,你们不太分辨得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们早都忘了这码事。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亲儿子。”“别列斯托夫知道吗?”肖平犹豫了一下,“可能知道。这小子聪明,恐怕早就知道了,不过他没挑明,我们自然也就不提。”伊万的灰蓝眼睛眨也不眨:“他背叛俄罗斯的事情,同中国有关吗?”“……什么?”两位老人同时愣住了。没给他们反应时间,伊万说:“特里尼蒂项目失控了,他和两名外国宇航员拒绝接受地面指令,发出恐怖威胁,现在FSB需要别里斯托夫个人电脑里的数据,他设下复杂的SHA-3密码,暴力破解要花去很多时间,所以,现在写下来给我。”肖平嘴唇颤抖着:“我不知道什么密码。那孩子不可能做出背叛国家的事情!他出生在俄罗斯,身上没有一点儿我的中国血统,他是个爱国的俄罗斯联邦公民!虽然平常话不多,不出任务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闷着,可是绝对不会做坏事!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不。”伊万淡淡地回应,“你在说谎。他的住宅在你们住宅的正下方,FSB的特工在你卧室地板上发现了钻孔和布线的痕迹,你最近一批试验材料里有定向拾音设备、微型摄像头、光缆和防探测装置。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早已发现儿子叛国的事实,偷偷在屋里监视他!别列斯托夫的住宅有着完善的反侦测措施,比克里姆林宫的会议室还要严密,可他没想到父亲早就在日光灯灯罩里布下了探头。”阿佳塔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抽出手来盯着肖平。一滴汗水沿着老人的鼻翼滑落,肖平慌乱道:“不不,一次航天任务结束返回地面以后,我发现他的精神显得有点不正常,决定偷偷观察他一下,后来他没事,我就把数据全部销毁了。”伊万掏出一包寿百年香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木然地盯着他。肖平提高声音:“他是无辜的,你们搞错了!”“密码只有二十四位,就算是旧密码也没关系,我们能根据密匙找出编码规律,缩减计算范围。你有一分钟时间。”伊万吐出一个烟圈,因为嘴角残缺,烟圈的形状并不好看。“我不知道什么密码。”肖平倔强地梗着脖子。忽然间伊万的电话响了。楼道里传来无数嘈杂的电子合成音,数十台手机同时响起,所有人的电话被同一个号码拨通。伊万接通电话听了几秒钟,摇了摇头,站起来:“没有时间了。把他们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