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帝国宫殿清凉如昨。天凌司命匆匆步入廊道,眉间紧皱,太子的宫殿位于主殿右侧,是寰宇大帝的安排。他快步踏入第三道殿门,门后便是太子卧榻,威猛的护卫官对他颔首致敬。他推门而入,空气中弥漫着熏蒸药液的味道,太子身着内衬白衣,侧卧在榻上,周围有三两侍女在伺候。听见脚步声,太子侧过身来,他二十岁上下,面容俊美却清瘦苍白,身体虚弱无力,嘴唇也毫无血色,见着天凌司命,眼神重新有了神采,“天凌,如何?”天凌司命眉如春山,英气逼人,身着一席白袍,衣面绣着牝鹿纹饰,他扶太子起身,“殿下,臣为您带来了好消息。”太子唤侍女离开,看向天凌,嘴角扬起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错付。”天凌司命行跪地礼:“自寰宇大帝夺走帝位,五大司命家族只剩我牝鹿家族心向太子,臣和先帝的旧部族暗地招兵买马,为太子筹建大军,期望有一日,能助太子夺回帝位,一统天下。可寰宇大帝似乎有所警觉,他的军队在数量和力量上远在我们之上。不过,臣近日在民间寻得一位奇人,她拥有令机械造物生起自主魂灵的能力,如果将她招入,我们兴许可以打造一支……势不可挡的机械大军!”太子忍住咳嗽,提起银色蒸壶,吸入药液的蒸汽,“天凌起身,你说的当真?是何能力,能令机械产生自主魂灵?”“臣听说,是南方国度失传已久的塑魂术,不管是人、动物,还是无生机之物,都能为其重塑魂灵。”太子向前探出身子,“如何重塑魂灵?”“臣的理解,令无生命的拥有生命,令有生命的更上层楼。”“请她来见我,尽快!”“是,殿下。”天凌司命正欲转身,太子叫住他:“天凌,待我复位,荣耀帝国有你的一半。”天凌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眼神清澈,望向太子:“殿下,臣不为家族荣耀,亦不为功名利禄,只求您平安喜乐。”看到太子露出久违的笑容,天凌司命欣然作礼,随后离开寝宫,打赏了护卫官一些银钱,循着回路,步入秋夜月光的恩泽。天凌司命返回府上,议事大厅亮着灯火,几位身着军胄的贵族围坐着等他。文青云校尉上前迎接,“殿下的病可好些了?”他摇头:“未见好。”陆行上将问道:“太子的军队在城外密训已有时日,但凭目前的实力,尚不足以匡扶大业,不知你日前提起的江湖之术,对我们的事业可有益处?”空行上将说道:“这等术士我见多了,引入朝堂之上恐怕令人耻笑,我的翼军部队只要继续扩充,相信……”天凌语气坚定:“这是唯一的办法。”厅内议论纷纷,有人说:“七天后的夜宴,寰宇大帝邀请太子出席,可太子身体羸弱,失了君王气度,只怕给五大司命家族看到,会有损他们的信心啊。”“若太子借口身体抱恙,不出席呢?”“那便长了伏胤老贼的士气,一旦太子失去五大家族的支持,伏胤再诞下子嗣,太子之位可就难保了!”天凌从座位起身,目光如剑:“三天后,我便领那名女子进宫。”众人渐散去,天凌望着堂前月影,思忆起那些他思忆过无数次的往事。他和普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前朝大帝待他视如己出,让他做普济的伴读和贴身护卫。天凌知道,普济天生宽容慈爱,心怀天下、悲悯世人,未来一定是位流芳千古的帝王。可太子即将继位之时,他的亲舅舅伏胤暗掌军权,强行夺取了帝位。面对突变的大势,五大司命家族也只能俯首称臣。此后,太子无故染上顽疾,久治不愈,甚至长年被软禁在宫里。现在,只有牝鹿家族和一些旧部族感念先帝的恩泽,也只有天凌,惦念着与普济的手足情谊,真正相信他是一位未来之君。而这复国大计,在天凌心里如同一座高山,他只能跟随普济冒死攀登,如今,成败就系在一女子身上。天凌不久前从密探那儿听说了小蝉蜕,并亲自跟踪她了一些时日,他亲眼见到小蝉蜕手握一块湛蓝奇石,疗愈濒死的病人,她家里有好些机械工具帮她劳作,还有几台运算仪,一刻不停地自动在纸上涂涂画画,不仅如此,她似乎还能用意念操控那些机械。天凌震惊于那些波诡云谲的现象,那是荣耀帝国未曾有过的技术,或者,只存在于传说中,但他认定,小蝉蜕能让他们最短时间登上那座高山。三日后的夜里,天凌司命步入长长廊道,身后跟着扮成俊俏小生的小蝉蜕,她生得清秀俊俏而有灵气,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宫殿上下,腰间挂着一个皮革制的宝袋。“司命大人,这宫殿建造得如此……”“什么?”“地基四方,面东背西,屋顶八角朝天,对应北斗星象,在几何上实属完美,可唯独缺了圆,也就缺了一股气。”“什么气?”“君王之气。”天凌眉头一皱:“你最好别胡乱猜测,这可是太子宫殿。”小蝉蜕扬起脸,毫不怯懦:“我看你不独是为了请我给太子治病吧,如果需要我做别的,我还得知道更多呢。”天凌无话,带她进入第三层殿,护卫官拦住他们:“司命大人,寰宇大帝有令,陌生人不得进入太子寝宫。”天凌掏出更多银钱递与他:“这是诗乐坊的诗人,来与太子吟诗作对,取个乐而已,不必在意,子夜前,我们便离开。”殿门打开,太子倚在床边,似乎等候多时。他看到小蝉蜕,面露欣喜之色:“便是你?”小蝉蜕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也不作礼,上前两步便说:“太子殿下,听他说,您是整个帝国心肠最好的人,今日见您一面,我便知道。您的病呀,这些药液都是治不好的,”她继续向前,“我有办法……”天凌伸手拦住她:“无礼!”“天凌,这小女子机灵得很,由着她吧,”太子抬眼看她,“你如何治我的病?”小蝉蜕从宝袋里掏出两卷金线,“请司命大人将这两根线系在太子手腕上。”天凌照办,小蝉蜕盘腿坐在殿中,与太子有十米距离,两根金线一头系在太子手腕,一头系在她镶嵌着宝石的手镯上,这两根线上还分别挂着三个和七个细小的铃铛。她示意大家安静,随后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一根线上的三个铃铛中,有两个微微振动,一个毫无反应,而另一根线上的七个铃铛,也有一个毫无动静。小蝉蜕闭上眼,似在吟唱:“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三魂七魄,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初生之时,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魂之神。”天凌面露惊色:“你的意思是,太子的三魂七魄,各少了一魂一魄?”“是,应是一种封印之术,令太子脑中的镜像神经元闭合,导致他气脉混乱,久疾难愈。”“准是伏胤干的,待大业早成,臣一定取他性命!”小蝉蜕疑惑:“大业?你们要谋反?”太子轻咳两声:“小女子,听好,我们不是谋反,是回到本来的位置上。这封印之术恐怕也是来自江湖,我的耳目心识、精神性识比起从前确有损伤,这如何能治?”“需要手术,用一种特殊材料将您闭合的神经重新连接。”“会不会有危险?”天凌目光急切。“如果二位放心本姑娘,便不会有大碍。”太子问:“需要多长时间?”“最快,天亮以前。”太子用眼神安抚天凌,“尽快开始吧。”“殿下……”小蝉蜕松开宝袋,掏出一颗金属球,慢慢靠近太子,“不管你们看到什么,别问别说,结束后本姑娘自会解释。”“此是……何物?”小蝉蜕沉默不言。天凌跟上前,在她身后低语:“如果太子有任何闪失,你也别想活着出去,只是,太子一命抵得过我们所有人,但求你全力相救。”她点点头。太子注射麻醉液后安然躺下,那颗拳头大的金属圆球由中心散开成十多只细长的触手,触手顶端分别嵌着一颗淡蓝色宝石,整个如同一只发光的蜘蛛。小蝉蜕手镯上的宝石同时亮起,“蜘蛛”爬到太子头顶,开始一番扫描和测量。随后,她的手指悬在半空,似在轻轻拨弄琴弦,那些触手跟她的手部动作全然同步,仿佛拥有了全新的魂灵。边缘的触手将位于太阳穴的皮肤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另一只触手将一颗发光的宝石嵌入皮下,接着,触手继续将微细的宝石嵌入太子的大脑皮层下,从前额到另一侧太阳穴,七颗宝石正如北斗星象的位置,在他头上闪烁着银河星辰般的光芒。她翻开宝袋里的器具,为创口做处理,蜘蛛触手灵活得像在跳一支舞,在黑色发丝间穿梭竟没割断一根头发,这般速度和精准度,令一旁的天凌默默惊叹。许久,宝石嵌入完成,接下来是无比精细的校准工作,那“蜘蛛”收拢成圆球,球面纹路的缝隙中透出亮眼的光,小蝉蜕闭目凝神,双手控住失重悬浮在太子头上的圆球,像是束着一颗蓝色太阳。接着,她缓缓吟唱道:“陨星陨星,永爱敬之。恒和天河,以沦以涟。贯流绵长,首生熠熠。发之绺之,动搅涛浪。苗火焰火,与明与亮。庭方楚楚,额映辉辉。是饰如皓,是佩如洁。万物生灵,睽睽众目。陨星陨星,英圣嘉惠。可愿求得,喜悦之福。世间万物,永载承之。腰缠天绫,头冠赫巾。窈窕其相,泽泽瑰石。姝秀其相,洋洋斑斓。斯覆衣袍,曜下闪烁。斯披衣袍,君泽天下。”这歌声婉转空灵,如山涧潺潺流水,又如流星划过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小蝉蜕唱毕,收起所有器物,退到一边。天凌望着太子安然静好的睡态,躬身向她行礼,“姑娘方才唱的是何曲?那器物为何能悬在空中?太子脑中……”“是镇魂曲。太子缺失的一魂一魄,是大脑皮质有所损伤,皮质下聚集着无数神经细胞,具有六层构造,含有复杂回路,是思考的中枢,就像这座皇宫中的主殿。而皮质下的联络纤维,则是感觉性和运动性语言的中枢,就像宫殿中曲曲折折的廊道,现在,他的觉知与体魄、思维与情感都已得到修复。”小蝉蜕用手势比拟着,“你知道吗,每个人生起一念,大脑会发出看不见的光束,像跳动的弦,像舞动的闪电,又像翻涌的波浪,镇魂曲的曲调也是电和波,在陨星的帮助下,镇魂曲能重新校准和勾连太子丢失的部分,那魂与魄,是‘气’,亦是‘神’,更是……”“君王的心智。”“对,等太子醒来,你们就明白啦!”天凌深吸一口气,“这陨星的力量,还请小蝉蜕开示一二。”已过三更,窗外夜色浓稠,小蝉蜕双手交叉在胸前,与天凌说起陨星的来历。多年前,南方国度的一个村落里,突然出现一块天外飞来的陨星,有水缸般大小。人们发现,这陨星有神奇力量,将一小块碎石放在伤口或病患处,能很快治愈,小蝉蜕的村人就靠着陨星碎片行医救人。久而久之,名声传开了,寰宇大帝表面厌恶江湖之术,下令不许他们踏入都城,却暗中派人查探这方术的秘密。幸而村人誓死保护,所以外人并不知晓陨星的存在,更无从得知它真实的力量。寰宇大帝杀了十几个村人,却依然得不到治病的奥义,就此作罢。小蝉蜕每夜仰望星空,群星脉动的韵律给了她无穷无尽的灵感。她猜测陨星有着来自宇宙洪荒的原始力量,跟太阳一样能赋予生命,跟月亮一样能召唤潮汐。她在示微镜下看到陨星碎片的结构,是无数个连接在一起的等边六角形,令她想到金刚石和蜂巢的切面。她利用陨星碎片制成各式器具,日晷、浑天仪、重力仪、数术盘、司南车,等等。陨星就像一面镜子,万物投射其上,反应出的是来自其源头的本质。于是,她测算日月星辰运行的周期,测量黄道十二宫与地磁线的角度,测画出地球的三百六十条经线和六条纬线,计算出圆周与直径比值的几百位数字。这世界的天文地理数术几何,乃至玄学幻术的本质真理,在她眼中越发清晰。之后,她发现了陨星的“气”,一种包含在规律和秩序中却又超越其上的东西,它能塑造魂灵。“奇哉奇哉!物质和能量的转换尚为难题,依你所言,这陨星却能让能量转换成物质,而且,还能让能量转换成另一种能量?”“司命大人很聪明。”小蝉蜕对他眨眼。话至深处,门口护卫刚刚换岗,殿内烛火摇曳。是时,太子醒来了,他端坐于床榻,起身穿上蓝袍,盘上发髻,面容清秀饱满,神采奕奕,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般,全然褪去先前的病态和羸弱。两人望向明眸皓齿的太子,甚是惊叹,他就像一位从天而降、开口即成典律的仙人,又像一位闻见世间音声、倒驾慈航的菩萨神灵。“谢谢你们,”太子天籁般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天凌忍着涕泪,恢复情绪,向太子禀明了陨星的来龙去脉。“小蝉蜕,你救我,是为了报仇?”“小女子不为仇恨活着,而是为万物的美好而活。司命大人说,您要一支机械大军,助您夺回帝位。我想听听,您对陨星看法如何?”“令我畏爱兼抱,”太子仰望殿穹,目光神往,“有了陨星的技术,荣耀帝国能快速发展扩张,历史将由明主书写。也许有一天,帝国、帝王不复存在,文明更迭至更高处,但现在我想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昌盛,人人平安喜乐而已。”“好,我答应您。”“功成之后,你有何索求?”“我想请太子设立钦天监一司,广纳贤才,专用于参学天象、符经、数术、工学等,万物之间还有许多冥冥中的关联,一个图形、一串数字、一幅画、一支乐曲兴许都暗藏着宇宙的奥秘,小女子此生志在于此。”太子大喜:“好!许之!”“太子要的机械大军做何相状?”“高、大,如同这宫殿,无坚不摧如同金甲,数量只要一百零八。”“需要三年时间。”“给你三个月。”“太子说笑了,这怎可能做到?”“你亲手制造机械的确要费不少时间,但如果是,有魂灵的机械去制造机械呢?”小蝉蜕言下大悟:“是啊,太子英明!这镇魂之曲,今后便由您吟唱。”太子的视线从殿内移至窗外辽阔的苍穹,他向外踱步,天凌跟随在侧,神情满是崇仰。此刻,东方既白。“来,都来陪我看看,我好久没认真看过这宫里的日出了。”太子目光如炬,七颗陨星碎片在他头上熠熠闪烁着。几日后便是满月,夜宴,宫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寰宇大帝搂着三两宠姬,同一众贵族落座于瑶池赏月宫,珍馐和美酒摆满筵席,五彩花束点缀行道,光影浮动、香气袅袅,令人欲醉欲仙。乐师正欲起音,天凌司命步入席中,朗声道:“恭迎太子殿下!”寰宇大帝蓦地一惊,从红粉怀里探出身子。只见太子昂昂踏路而来,站立于舞池中央,他一身武士装束,头戴一顶凤羽冠帽,面庞冷峻,右手紧握一把镶嵌着淡蓝宝石的长剑,浑身透着一股空灵与高贵。五大家族纷纷行礼,心绪奋扬,似被那团火焰点燃了一般,所有人都瞩目于今晚的太子,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病中的稚子已不见踪影。“今日花好月圆,普济愿为寰宇大帝和诸位王公献上剑舞一段!”太子抱拳行礼,言语震动八方。随后,乐声响起,太子挥剑指月周身银辉,宝剑如芒、气顶长虹,即使是舞剑也带着震敌的煞气,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和着剑舞,他吟唱起了《镇魂曲》:“陨星陨星,永爱敬之。恒和天河,以沦以涟。贯流绵长,首生熠熠。发之绺之,动搅涛浪……”颇高的曲调使他不由加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于庭中,时而轻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雷落叶纷披。忽然,他用力将剑掷出,那把剑竟然未落地而悬浮在空中,距离地面三尺,他纵身一跃,立于剑上,众人霎时傻了眼。太子御剑飞行,继续吟唱,那把剑托着他飞腾至数米高的空中,他足不沾尘,轻若游云,在满月映照的庭檐之间盘旋游动,如鱼在水般自在。待他舞毕,回到地面,席上掌声如雷。天凌司命大声喝彩:“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太子,舞得好!”寰宇大帝面前的酒食丝毫未动,掩饰着惶恐神色,不敢正视太子,“奇绝妙哉,太子今日令朕开了眼界。可这,究竟是何江湖异术?”“大帝见笑了,江湖未必不可登堂,满月既缺,山顶之上还有苍穹。”太子收剑入鞘作礼而退,留下骤凉的筵席。那夜过后,太子宫殿的护卫官增加了数量,新来的校尉也不再让任何人进入寝宫。天凌已料到伏胤会加强防备,他耳目众多,太子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但绝不会有人知道,建造普济大军的基地就在自己府邸的地下。小蝉蜕在那方小宇宙劳形已有数日,她首先绘制了机械军士的外形和结构图,细至骨骼关节的榫件,大至四肢躯干的体态,复杂如用蚕丝钩织城堡的神经布线阵列,她还在基地中养了一池电鳗,利用这生物电的势能转换,为机械军雏形的运行提供动力。她列出必要的工件、器具、材料,还有远在家乡的完整的陨星,天凌倾尽一切力量严密安排,不到半月,如此浩大的工程有了可喜的进展。天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思考的速率快如闪电,行动的迅疾猛如狂风,她对每一组数字和公式过目不忘,她将满天星斗的运行轨迹牢记于心。天凌探访过基地几次,望见那些天外来的造物,不由暗暗称叹帝国有此等奇才,是天助普济。他想,她和她的陨星,兴许拥有着一样来自宇宙洪荒的魂灵。小蝉蜕未离开基地半步,因都城近日实行宵禁,夜巡开始全城搜捕逆贼,宫中局势也越发紧张。天凌曾乔装成护卫密会太子,为掩人耳目,他白天只练剑作诗,夜里暗中召见几位司命家族的人,几番推心置腹,帝国势力的天秤渐渐向太子倾斜。进入基地的四十九天,小蝉蜕提出须请太子亲自来一趟,见天凌为难,她却自信满满:“无须担心,我随你一起入宫接太子,有隐袍,不会有人发现的。”“隐袍?”小蝉蜕从宝箧中取出一件晶莹透亮的衣袍,披在肩上,不过几秒,她的身体仿佛融进周围的背景,不见了踪影,只留些光一般的涟漪,层层晕向衣袍的边缘。“这是何技术?”天凌啧啧称奇。“这是由蚕丝与金丝织成的锦缎,用陨星烧炼的熔水浸泡三月后,这件衣袍便能在表层反射周围景物的光影。道理很简单啦,因为光并非直线传播,而是一个自旋的场,物质的基本结构,无非是不同频次的光合在一起产生共振的现象。我们和山河、大地一样,都是光,2.93乘以10的8次方,并不是光的速度,而是它的共振频率,是光经由的两种路径—电场和磁场的一种共振关系,就像……就像……”“就像‘气’与‘神’……”天凌接过隐袍披在身上,冰凉如玉,轻薄如纱,仿佛飘飘天衣。翌日深夜,两人潜行宫中,如入无人之境,太子尚未就寝,在案牍前书写着什么。两人从梁下后窗进入寝宫,褪去隐袍,太子见着二人,又惊又喜。小蝉蜕低声说:“太子,塑魂术到了关键一步,需要您亲自指点大军,跟我们去一趟基地,明日晌午前,再将您送回。”太子轻触隐袍,“这又是你的奇巧技艺,妙哉!”天凌微微一笑:“路上与您细说。”他们沿着天凌卧榻后的秘密梯道,一路下行至一处曲径通幽的腔室,进入三重铁门后,一幢地下宫殿如蓬莱仙境般展现在眼前,这里足有半个主殿大小、十几米高,四壁铺满了吸音石,地面光滑如镜。太子注意到四周陈列的奇形器具,有盔甲、铁臂,有各式动力、连接装置,还有挂满壁面的精密图纸。另一侧,是一个巨大的数术盘,纵横轴上穿着黑白两色珠子,太子眼中满是惊奇,小蝉蜕说,这个装置日后稍加改进,就能将数术的十进制推进到二进制演算,那将是一次不可思议的跨越!小蝉蜕按动壁面上一个机关,“太子,还请往后退两步。”中间的地层轰响一声,地面平整裂开向下回缩,露出一个圆形天井,那天井的井口宽如宫中游池,有几束微光自底部向上透出。未等太子问,小蝉蜕递给他一只七孔短笛,这笛子上泛着淡蓝光泽,如笼上一层薄雾,太子定睛看,上面刻着细细龙纹,那微蓝光晕在龙身游走变幻,曼妙至极。“这必是由陨星打造。”“太子好眼力,请您用此乐器吹奏一曲《镇魂曲》。”太子应许,笛声随后响起,那声音清莹透亮,如芳香沁人心脾。不一会儿,圆井里传来响动,一个庞然大物正缓缓升起。随着乐声进入副调,一副巨大的钢铁身躯从圆井中露出全貌,继而悬停在空中。三人引颈而望,那巨物赫然悬在眼前,层层金属嵌合的躯干和手臂遒劲有力,头部顶饰刺金冠,肩背束勒钢甲带,它由齿轮和筋带塑刻的面容,则像一位飘然出尘的仙人,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庄严,它的双眼继而发出淡淡蓝光,机要部位嵌着的陨星碎片也徐徐闪烁发亮。太子头上的七个光点亦亮了起来,与它相视片刻,“精绝、巧绝,堪与造化同工啊!”天凌问:“如此巨物,为何能因一支《镇魂曲》而悬浮空中?”“由这只七孔笛吹响的特定曲式的高频波,能向同质的陨星碎片发动固有振动频数,使其产生共振,而这全新动力运作的机械亦是最好的载体。所以,音乐可能是微粒子和能量的共鸣啊,那么,只需将靠固有振动数产生振动的物体放置在合适的静电场中,就能实现反重力悬浮啦!”小蝉蜕嘴角扬起笑容,“只有这一步成功了,才能继续进行塑魂术。”小蝉蜕拨动另一装置,那机械军士的身躯从头顶至腰部,陆续亮起了七个蓝色光轮,她和天凌退到石壁下,留太子一人站在圆井边缘。她对着太子的背影说:“太子,接下来,制心一处,抛却杂念。那军士的七个光轮就像是人的七个脉轮,塑魂术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将您的脉轮与它连接,脉轮激发了肉体与精神两种本性的交互作用,经由肉体上的气轮,接收和传达精神上的能量,所以太子,细细感受七脉轮的气与神,用您的能量去重塑它的魂灵吧!”太子岿然而立、气定神闲,他轻轻吟唱起《镇魂曲》,曲调悠扬婉转,机械军士的顶轮、眉间轮、喉轮发出刺眼的光辉,在它头顶晕出一圈弧形的光晕,接着,心轮、太阳轮、腹轮、海底轮陆续亮起,那般耀眼与明亮,似城墙烽火被一一点燃,又如灿然星斗一一浮现于天鹅绒般的夜空。太子高声唱着:“万物生灵,睽睽众目。陨星陨星,英圣嘉惠……”小蝉蜕和天凌密密注视着,机械军士的七个脉轮点亮的分别是—铜制齿轮传动机构、风机和电驱动组成的轴承、自旋的四面加热器、空心桅杆贯穿的通风柜、电晶体的所有开关、充气器和泵的装置、双铜水管和空气分轮密钥。所有细密的部件互相咬合,齿轮交错,曲轴纵横,精妙极了。而陨星的力量将加载聚合式神经回路,令它像人一样进行逻辑与非逻辑的判断,最后脉轮对照,它便拥有与主人同等的觉知与体魄、思维与感情。太子和他的忠诚军士如同一个生命的双生,是同样光的能量容载于不同的物质容器中。此刻,静穆的仪式感在这方空间弥散,小蝉蜕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被点亮了一般。她想,这是塑魂的神灵借由太子的身体向它吹了口气。歌曲唱毕,太子缓缓睁开眼睛,收回伸出的双手,像方才对谁送出了一个拥抱。他凝视着它,问道:“你是谁?”“我是普济。”之后半月,太子得知都城很多无辜百姓被当作逆贼抓了起来,哪怕是衣着、文章、言辞如此细节,都能被有心之人构陷成谋反的证据。寰宇大帝亲自审讯他们,遑论结果,最后都尽数处决。一时间,朝堂内外风声鹤唳。太子不顾校尉阻拦,闯入大殿质问寰宇大帝。大帝斜身倚靠王座,手捻胡须、斜眉细目,语气带着些皇权的慵懒:“看来,太子的身体好了不少。”“舅舅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寰宇大帝冷冷一笑:“太子卧于宫中多年,不知这政局权谋之险恶。为了帝国江山的稳固,自然要使些手段,否则,哪有太子今日的舒适安乐。”太子握紧拳头,胸中生起一团怒火:“看来舅舅依然不知何为君王之胸怀!若是如此,我……”寰宇大帝仰天大笑,目光又迅速锁定在太子发髻边的淡蓝光点:“我看太子是中了蛊术!来人,将普济带下去治疗!”不知从哪涌来的十多个黑袍夜巡一拥而上,将太子擒住,太子寡不敌众,炽烈的目光淹没在一片黑色之中。塑魂术完成后,机械普济在小蝉蜕的指引下,忙于制造第二批机械军。就在方才,她注意到它动作变缓。随后,天凌匆匆前来,与它对话:“太子,您现在情况如何?”机械普济眼睛闪烁:“被关在刑司,除了我,还有司命家族的众多亲眷。勿用担心,时机一到,我会带所有人闯出去。”“委屈太子了,”天凌忧心忡忡,看向小蝉蜕,“加快速度。”“嗯!”皇宫下了第一场雪,寰宇大帝的清缴行动并未停止。此日朝堂议事,唯有天凌司命未出席,大帝震怒:“命夜巡将他抓来见朕!”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惊雷般的轰响,那声音来自宫外,愈加大声而稠密,像是千军万马行踏而来,又像是闪电雷霆倏然而至,引得殿内器物簌簌震动。不久,只见一个看不清形影的巨大造物出现在十里开外,接着,更多个一模一样的造物包围过来,声响越来越近,众人惊诧而慌乱。大帝定睛一看:“那是……一支机械大军?”大帝和王公大臣去向殿外,斟酌局势,所有校尉夜巡与护卫守住宫门,其余人如惊鸟四散。机械大军越发靠近,步伐整齐,震动大地,汹汹来势不可阻挡,大帝环顾四周,见一百零八个军士从四面八方将皇宫围成一个圆,它们跨过城墙,越过重门,向皇宫中心围拢,那圆圈的范围还在慢慢缩小。在一片刺耳的惊叫声、刀戈声中,众人还听到一曲缥缈的乐声。大帝慌了阵脚,宫中兵力倾巢而出,刀剑刺砍、飞箭交坠,欲阻拦这些有了生命的钢铁巨物,可无论何等兵戈铁马,都如同蚊蝇撞上大炮,撼动不了机械大军半分。它们齐齐唱着《镇魂曲》,一路向前、骁勇无畏,坚不可摧的身躯足以令草木胆寒,可它们却只是防守,绝不制造伤亡。那钧天广乐气势如虹,虽非血肉之躯所吟颂,亦喉清韵雅洋洋盈耳。此刻,空中有三个翼行军从远处飞行而至,翅翼下扬起烈烈阵风,其中一位便是太子,他朗声高唱《镇魂曲》,徐徐在殿外降落。所有机械军士站定,包围在主殿外,双眼发出蓝光,其势威严无比,如神灵天降。他和它们齐唱:“世间万物,永载承之。腰缠天绫,头冠赫巾。窈窕其相,泽泽瑰石。姝秀其相,洋洋斑斓。斯覆衣袍,曜下闪烁。斯披衣袍,君泽天下……”太子、天凌和小蝉蜕三人相视、目如朗星,立于寰宇大帝面前,他们的武士装束上分别绣着龙、鹿、鹰的纹饰。机械普济跟随在太子身后,它的魂灵如烈烈旆旗,如披在他心上的铠甲。寰宇大帝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与诸王公退后一侧,让出通往王座的路。天凌和小蝉蜕望着步入大殿的普济太子,此时,云开日出,荣耀帝国沐日光华,宛若新生。他喃喃自语:“他是一位真正的……”“未来之君。”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