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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船离开前，我看到NES-3的工作区显示着倒计时，李扬的“地球任务”不到一个月便要结束，他换上一套新工作服，精神奕奕。今天去能源站工作，一路无话，直到我打破沉默，“你会再回来吗？或者你会带我离开吗？”升降梯笔直下沉，静静摇倾，他回答，“小空，我很想，但你的任务还没结束，最多五年，不超过十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答案……”“我的任务？”李扬的眼神有些微游移，轻叹一声后再无别话。跟大K汇合后，我把他拉到一旁，“他要走了，要把我们留在这里……”“你的想法呢？”“我想跟他去找其他人类，就算不带我走，我也要弄明白这所有一切。”“我明白了，小空。”“你明白什么，你能帮我吗？”大K眼里的光点闪动，那是他在运算和思考，“这是我被制造出来的唯一目的。”他们在上层忙碌。我去照看蔬菜基地，一些逃离计划在心中慌乱成形。我和大K联手抢走李扬的飞船，然后飞到他们来的地方；或者，我们将李扬绑起来，他的同伴返回救他，他们此后就留在地球；又或者我们将能源站改造成宇宙飞船，跟随李扬的航行路线去造访他们……我自顾自将这些即将到来的情景或幻想，替换抹消掉当下，即使实现的可能性如此渺茫，但不管是前望或回首，我绝不自甘如此。晚上，大K从废墟中捡来几个小物件，他说，我可以随身带着，以后不会那么孤独，听上去竟像是临别赠言。晚饭后，他有些反常，不停打开胸口的数据板，自行做各项机械检查，金属眼里不时淌出几行机油，好似在流泪。“大K，你怎么了？”他慢慢抬起头，“程序自检中……”间隔几秒，他又说，“李扬，会带你走的。”“他说的？”“程序自检中……”这段时间，我跟李扬去了能踏足的整个地球，他比我更留恋日出和夕阳。强风起歇，分隔岛上的杂草，视野开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我想象着贫瘠的土地开满了鲜花，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尽头，人们从尽头走回来，满山的彩色花丛糅合成一种香气，将他们包围，阳光照耀，万物有灵。李扬在山顶找到一处废弃的信号发射站，信号塔下面是碗状的金属凹面，巨如天坑。他说这是用来探测引力波的设备，测试许久，似乎没什么收获。“什么是引力波？”“就像宇宙中的一种信号，跨越时间、空间，没有起始，也没有目的，它代表着无限。人类以为探测到它，就能更接近宇宙真相，但其实，我们就像蚂蚁想要丈量整个大地。”“至少，蚂蚁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李扬望向远方，眉头紧锁。连续好几晚，大K都在主控室忙活，把我关在外面。等他忙完，我讲述逃离计划：“李扬走的那天，你先把NES-3控制住，抢到飞船控制权，然后以能源站最后的检查为由拖住他。我悄悄潜入飞船，等他要和我告别时，你说我太伤心不想见他。接着等他上了飞船，我故意在里面制造声响，让他离开舷舱，这个空隙，你赶紧上船。等飞船关闭舱门，完全飞离地面后，我们再出来跟他坦白。那时他也没有选择了，怎么样？”大K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反对我的任性想法，即使我自己都没有底气。李扬的地球任务很快宣告结束，我不知道他对地球如何评估，亦不知他是否有留念。我更在意其余人类，他们的思想。大K的反常不只表现在工作上，还有最近他看我的忧郁神情。机器人不会有神情，可我总觉他的机械眼里有些难以捉摸的东西，所幸的是，我们的长久相处，已令彼此成为各自生命的谐拟。某天夜里他突然问我，“如果5年后他们会再回来，你怎么想？”“我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大K沉默片刻，转移话题，“你知道你为什么爱做噩梦吗？”“为什么？”“因为你潜意识里害怕未知，害怕失去依靠，但是，只要我们做好现在，未来一定会变好，你迟早会变得更勇敢，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大K的手放在我头上，冰凉却胜过一切温度，“可是你知道吗？我最担心的不是你的安全，而是怕你不知如何像人类一样去爱。”我并不明白大K话里的含义，也许是多年来积存于心、无以言说的忧患，令他模拟成人类的样子，我却只当他默许了我的逃离计划。终于，到了地球任务结束的那天。李扬一如往常地记录、检测、回传数据，他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能源站的功能恢复到60%，大K在跟他汇报什么，我径直来到下层，带走两个刚成熟的果子，返回上层后却不见大K，他定是去执行计划了。这里距离飞船有很长一段路，我必须马上出发。外面的空气浑浊依旧，我穿好防护服，边走边回望，想着大K很快会来与我汇合。我快步奔跑，轻盈得像一只蝴蝶，周围的颓败被抛在身后，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夹带着令胸膛鼓胀的蝉鸣。这是诀别，对我来说却意味着全部希望。我沿途卸下时间、秩序和记忆，以为一切会顺利无比，但没料到，“命运”这样的字眼，在此刻不过是初露他面目的一丝一毫。十几分钟后，身后传来一阵轰隆巨响，那声音捶打着天空，我发现那正是地下小屋的位置。“大K！”我的声音被完全掩盖。响声并未停歇，那画面将我捆缚在原地。整块地面渐渐凸起，地下小屋竟然破地而出，缓慢地飞升起来。盖在上面的沙土像瀑布一样往下流，扬起的沙尘淹没了种种可见的墙垣与边界。接着，地下小屋全然腾空悬停，竟是一艘飞船的轮廓，底部持续喷射出淡蓝色光束。原来，我们一直住在飞船里！那巨响显然是飞船引擎的声音，我迅速往回跑。地下小屋上升到一定高度，机体微微摇晃，尾部冒出黑气，它艰难地朝着能源站上方移动，接着又是一声轰鸣，它停止前行，悬停在能源站正上方。然后，这个庞然大物像是忽然关闭掉引擎，瞬间失去向上的助推力，开始往下坠落。瞬间，整艘飞船坠向能源站中心，飞船的万吨重量压着能源站中空的通道继续向下坠，地心不仅有地热，还有最强的引力，周围地面也随之往下坍塌，巨大的沙尘遮蔽住萧瑟的毁灭景象，声波和烟尘向外曲折扩散，似以包容承载更多悲伤。我以为犹在梦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经恢复60%功能的地热能源站被摧毁了，大K可能也一同坠入地下。我朝那个方向狂奔，跌跌撞撞，转眼间，便被沙尘包围，防护服让我的脚步和呼吸都变得黏滞。跑不动了，就趴地上缓慢往前爬，我崩溃大哭，像是一半的灵魂抽离了身体。片刻，小K飞了过来，盘旋在头顶。不知过了多久，李扬骑着“铁风筝”在不远处停下，他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沙尘渐渐散开，他看到那残破的一幕，震惊后又很快恢复理智，接着让NES-3扫描、记录这一切。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然后向我伸出手，带我一起骑“铁风筝”回到飞船。我如愿以偿，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