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宇宙的半径只有五光年,这是件很糟糕的事。”蕾切尔一边说,一边磨咖啡豆。研究所里真正的工作很少。“那你信吗?”“我们这个研究所只有四个人,很可能是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仍然不愿意相信的最后四个人。如果我相信了,那就只剩三个人了。”“你怎么确定我不信?”“你要相信的话,上个月面试时怎么不转身就走?你留下来了。”姜然一时语塞。“不过,理想这玩意儿太脆弱了。埃布尔最后那段录音没打碎你的理想吧?”“不瞒你说。我从小时候— 一直到现在,埃布尔都是我最崇拜的人。我想走得比他更远。”“我有个感觉。”蕾切尔把磨好的咖啡豆装进壶里,“那张无形的隔膜,和死很像。穿过那道界线就像一个人死了,死后究竟是什么感觉?当然,这么说也不是很恰当,人死后所有器官都停止活动了,不会有什么感觉。你可以想象心脏停止跳动后但大脑仍在工作的那段时间。死后的感觉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但他却再也没办法活过来告诉我们。穿过界线也是一样,很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但对于我们来说,那个世界是单向的,所有人都有去无回。只有去了的人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还是想亲自去那里……”姜然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他以为这句话会换来蕾切尔的嘲笑。“所里这几个人谁不想呢?”这是蕾切尔的回答。所里有一个月的新年长假,半年来,这是姜然第一次回家。父亲的腿还是老样子,高位截肢后只剩下两个肉红色凸起的断面。很多年过去了,姜然一直不敢直视父亲的双腿。此刻,父亲正盖着褥子坐在**。他看到姜然回来,放下手中的书,费劲地把身体撑到面对姜然的方向,招呼姜然自己去冰箱里拿水果,说那些水果都是纯天然种植的,想着他要回来,母亲大清早专门去市场买的,花了不少钱。“爸,你也吃吧!”“我不用,我不用。”父亲连连摆手。冰箱里的水果是梨,只有拳头大小,两个。他拿出其中一个,用水冲了冲,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半。一股酸劲儿从鼻腔往外冒,他感到自己仰望的星空是那样远,陷入的现实生活却是这样重。他又想起七年前的傍晚。家里的座机铃声大作,母亲接起来,刚听对方说了一句,脸色立刻就青下来。她急匆匆地对他说,“你爸出事了,快去医院!”那时他心里在想另一件事。他十七岁,刚结束高中的课程,想要去上大学,可是家里没有钱供自己继续念书。母亲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偷偷看报纸上的高校招生信息。他想学天文专业。“哦!”他应了一声,甩开报纸,跟母亲一起赶去医院。他们在手术室外等了两个小时,之后医生走出来说,病人的腿没有保住,在紧急情况下,只好先做了截肢处理。“以后可以装仿生义肢,使用起来不会有什么不便。”他知道,医院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但在预缴费用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会选用最经济省事的法子。“那……装义肢要多少钱呢?”“二十万。”父亲是为了救一个差点儿被车撞飞的中学生,可那个被救的中学生始终未露面。在报纸报道了父亲的事迹,他们家里收到了一笔捐款。按父亲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收下这种不劳而获的钱财的,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并未拒绝。可父亲执意不治腿,而是用这笔钱支付了姜然四年大学的学费。他说自己就是没文化,所以一生都只能在废品收购站工作。他希望姜然以后能成为一个体面的人,去做有意义的大事。“在研究所的工作怎么样?”父亲捧着之前在看的书,头也不抬似是不经意地问。不过姜然知道,父亲为找到与自己可聊的话题思虑了一段时间。“挺好的。”他应该再多回答一些,不要让父亲的期待落空,可除了这三个字,他想不到还可以说什么。“能像那个埃什么布一样开光速飞机吗?”父亲用手比了个驾驶战斗机的动作。“现在还不行。”姜然想了想,“以后,应该有机会吧!”父亲笑了:“你小时候一直吵着要开光速飞机。等以后你要是真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是母亲回来了,也正好打断了这个尴尬的话题。父亲出事后,她一直在外面做钟点工贴补家用。姜然本以为自己工作后,母亲就不必再这么辛苦,但研究所的工资实在太低,仅勉强够维持自己度日,没有半分多余的钱给家里。他很愧疚。但父亲喜欢他的工作。“你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况,这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