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忘不了父亲的背影。父亲双腿报废以前,曾在废品收购站工作,通俗地说,就是个捡破烂的。姜然不觉得捡破烂有什么不好,可是其他人称呼父亲的时候,都会仰着他们高傲的头颅,眼珠子向下歪斜从而露出大面积的眼白,最后不情愿地张张嘴,好像说出这句话要花掉他们最后的力气:“喂,那个捡破烂的,过来。”父亲用双腿走过去,背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却有山冈一般的力量。那些人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扔到地上—父亲离他们那么近,他们难道都不愿意递给他吗?父亲弯腰捡起那些玩意儿,什么都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他看到父亲艰难地弯腰,几乎能听到疲惫的脊柱正发出“嘎吱”的响声。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还算好。“几十年前,‘观察者’号射电望远镜曾扫描最外一层的恒星坐标—我是说,如果把宇宙看作一个封闭球体的话,它的最外一层。当时得到的数据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你们把那个数据找出来,再整理一遍,可能会发现些规律。”卡尔教授盯着计算机屏幕,头也不回地对姜然和蕾切尔说。两人相视撇嘴,无奈地耸了耸肩。商量分工后就各自忙开了。要整理的都是些烦琐的数据,稍不注意就会出错。姜然的手机响了,他没有去接。但手机响个不停。是家里的电话。他有些恼,不耐烦地摁了接听键,“喂?”“喂。”那头应了一声。是父亲。一般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母亲跟自己联系的。姜然有些意外,“爸,我现在在忙。”“哦。那……那我晚点儿给你打。你先忙。”“爸,什么事儿啊?”“没什么。你忙吧!”话音刚落,电话就被迫不及待地挂断了。姜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放在心上,很快重新投入到数据整理工作中。一直忙到晚上九点过才告一段落,他回宿舍后想起父亲来电话的事,回拨过去。还是父亲接的,沉默了有几秒钟,父亲问道:“最近的工作怎么样?”一个问过不知多少次的问题。“挺好的。”姜然一如既往地回答。“你一个人住,别太省,想吃什么尽管买,不用考虑你妈和我。”“爸,研究所管饭。”他提醒道。父亲想说的当然不会是这件事。“大锅饭能有什么好菜?你下班自己买些肉烧来吃,别苦了自己。”“嗨,我一个大男人烧什么菜呀,凑合吃吃得了。下了班谁还愿意再去做饭。”姜然本想说一句“倒是你和妈应该多吃些好的”,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一来对家人说不出关怀的话,二来,家里的经济情况他不是不知道。“以前一直是你妈做饭,也没让你学着。会炒菜吗?你读书读得呆头呆脑的……”“爸,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姜然。”父亲郑重又哽咽地叫他名字。他提心吊胆地听到下面一句—“你妈她……生病了。”机械地问:“什么病?”“治不好的。”在姜然的脑海中,这个宇宙的边界和父亲截肢的断面渐渐重合在一起。还有母亲疲倦、失神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