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也会和妻子吵架,这让我大吃一惊。起因竟然是给女儿起名字的事。他妻子前几天生了个女儿,这几天因为要办出生证明,需要起一个名字。在这件事上,他和妻子的意见出现了分歧。他起的名字是“张心琪”,他妻子却执意要用“张银娇”这个奇葩的名字,理由是有“银”又有“娇”,长大以后可以嫁到有钱人家。“庸俗!”他灌了一口酒,闷闷地说。“是啊,这名字也太难听了。”我拍拍他的肩,“我支持你。”“我平时什么事情都依着她,这回她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他好像有些醉了,口音变得有点儿奇怪。“对,名字是很重要的。名字起得不好,可能还会造成孩子的自卑心理。这件事你可一定得坚持。”那天我们是在一间灯光昏暗,却异常冷清的酒吧里。他虽然只喝了一瓶啤酒,但已经醉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平时是滴酒不沾的。最后我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里,并且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了司机。第二天上班,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打卡进了办公室,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夜的醉态。只是在下班以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地跟我说:“我们决定抓阄。”“什么?”“名字啊!抓到哪个算哪个!”“哦……”我想起了昨天他说的起名字的事,“这样也不太保险了吧?万一抓到那个烂名字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我又争不过她,这已经是我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说到这里,他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四周,凑到我耳边说:“不过啊,我看过一本魔术解密的书,有一种手法……”他把手伸到我面前,正反面都给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让你想抽到什么,就抽到什么!”说到这里,他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张开,从指缝间掉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团。“今天一整天我都在练习。”他一脸认真地说。抽名字的那天我也在。作为他在办公室里少有的同事朋友,我偶尔也会去他家里打扰一番。他妻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像是那么固执的人。我从一个签名本里撕下两张纸,一张写上“张银娇”,另一张写上“张心琪”,然后仔细地折叠成小小的方块,放进一个纸箱子里。在妻子的注视下,小张慢慢地把手伸进箱子里。我注意到他的腿在微微发抖,看来是紧张得不得了。突然,我在他的脚下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碎屑。我弯腰假装系鞋带,不动声色地捡起了那个碎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张心琪”三个字。“糟了。”我心里暗道一声。计划是这样的。他用隐蔽的手法,事先夹好两张写着不同名字的纸条,把手放进箱子里。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张银娇”,无名指和中指间,夹着“张心琪”。之后,他把两张纸条释放到两个不同的位置,然后把“张心琪”那张拿到手上。不要忘了,箱子里本来还有两张纸条,他需要把那两张纸条找到,把他们重新隐藏到指缝间,再把手抽出来。整个过程最难的是,在箱子里单手把纸条隐藏起来的这一步。所以,事前他反复练习的,也是这一步。可是事到临头,他显然太过紧张,竟然让指缝间夹着的纸条掉了出来。他的腿抖得更厉害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发现情况不对了。现在他的指缝里,应该只剩下那张写着“张银娇”的纸条了。他的脸色灰白,手僵硬地在箱子里左右晃动着。过了片刻,他似乎死心了,硬着头皮,终于把手伸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我想他应该没有释放指缝间的纸条,而只是随机地从里面拿了一张上来。毕竟,他把最关键的那张掉在了地上。一切安排都失去了意义。他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虽然还没有打开纸条,但显然他已然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我从他手里拿过纸条,慢慢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电风扇吹得纸条轻微地晃动,我便从随身背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纸条小心地压住。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脸,认真地说道:“既然找我来做公证人,那就应该尊重我,尊重抽签的结果。待会儿,我打开纸条以后,不管名字是什么,你们都要认可,不要再为此争执了。你们同不同意?”两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把笔记本拿开,取出纸条,展开:张心琪。小张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过了半晌,才听到他长吁一口气的声音。“运气到底是站在我这边的。”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事后,我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看到了“张银娇”三个字。当然了,那是小人们从那张压着的纸条上搬过来的。我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就让他做一次幸运先生吧。小人们非常乐意帮我这些忙,因为我终于替它们除掉了猛兽。它们非常聪明,远超乎我的想象。自从我教会它们用滚轮摩擦起火后,它们便对这种机械装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们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拼凑在一起,观察它们的联动效应。很快,我就在这些幼稚的简单机械中发现了斜面、杠杆、齿轮、滑轮等基本的机械单元。小人们很快就总结出了这里面的数学规律,开始自主设计一些更为复杂的机械装置。几天后,它们制造出了一架庞大的机械弩,等怪兽来临的时候,第一次主动向其发动了攻击。攻击没有取得任何效果,怪兽被激怒了,一掌拍碎了机械弩,小人们再次仓皇逃窜。可是它们并没有放弃,继续改进弩的制作工艺,并且找到了一种更好的弹性材料,绞合起来作为弦。第二次进攻让怪兽受了轻伤,但结果还是以小人的溃败告终。之后,不管它们如何改进制作工艺,始终无法对怪兽造成真正的威胁。它们只好再次求助于我。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消灭这个怪兽的问题。有一天,我看到铅笔盒里的橡皮,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我用铅笔画的图像可以在二维世界里变成真实的东西,那么我用橡皮擦掉画中的事物,会对那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我翻开笔记本,用橡皮擦掉了那只怪兽。怪兽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对于这件事,我是这么考虑的。虽然从二维世界的角度来看,有时候物质会凭空消失,或者凭空产生,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耦合,那个二维世界从一个封闭系统变成了一个开放的热力学系统。两个世界产生了物质交换,交换的通道,便是我手下的这个笔记本。总之,我就这样拯救了它们。看着这些可以安心生活的小人,我刚松了一口气,另一个“小人”却又哭哭啼啼地来到了我面前。那是我的儿子。“你儿子被人打了,你也不管管?”妻子怒气冲冲地责问我。说起来,这事我还真有责任。因为几个争议岛屿,最近与A国的矛盾越发激化了。最近一段时间,海上冲突不断。电视和报纸上每天都是舰船对峙的画面。两个国家,互不让步,事态丝毫看不到缓解的迹象。人们的排外情绪也分外高涨,不时就有A国产的轿车被不知道什么人给砸得稀烂。儿子的同桌是一名混血儿,母亲是A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人世界里的紧张气氛显然也对校园产生了影响——这位混血小孩开始被班上很多同学欺负。“A国人都是大坏蛋!”调皮的同学向混血小孩挑衅般地喊道。“我不是A国人。”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反击。“你妈妈是A国人。你妈妈是大坏蛋!”“我妈妈不是大坏蛋。”“就是,就是。我爸爸说的,他们都是大坏蛋。”“我妈妈不是大坏蛋!”这个小孩突然冲上去,抱着前面挑衅的男孩,滚到了地上。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其他的孩子有起哄的,也有合伙帮着踢打混血小孩的。说起来,儿子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A国人都是坏蛋吗?”“当然不是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现在想来,就是这句话让儿子也挨了打。那时候,儿子挺身而出,想把他同桌从地上拉起来。其他孩子问他:“你怎么帮他?”“我爸爸说A国人不是坏蛋。”“胡说!A国人都是坏蛋。你帮他,你也是坏蛋!”就这样,儿子也被视为A国人的同伙,足足挨了几下。我看着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虽然我很快联系了他们的班主任,而后者也立刻批评教育了那几个调皮的学生,让他们向我儿子道了歉。但儿子从此在班上便开始备受排挤,到处都有莫名的敌意冒出来。没办法,过了不久,我们只好让儿子转了学。这件事着实让我闹心了一阵子。在小张女儿的满月酒上我还向他抱怨来着,那时候我喝了些酒,借着酒劲儿说了些什么“还是女儿好啊,女孩子不会惹事”之类的话。在席间,我就看了他女儿一眼,因为周围一大堆亲戚抢着要去抱这个小家伙,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吵吵嚷嚷,简直像是见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似的。像所有的爸爸一样,小张非常宠爱这个女儿。每次下班回家,我们从公司去往地铁站的途中,都会经过一家婴幼儿玩具店。他总是不知不觉就走进店里,认真地挑选起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来。“这个昨天不是买过了吗?”有一次,看着他拿在手里的布偶,我提醒他说。“不一样。”他把东西摊在手里,给我看,“看这里!昨天买的是红头发,手张开的,这个是粉色的头发,而且手的姿势也不同。”我盯着布偶仔细看了看,似乎确实和上次买的有些不一样。我突然觉得有些惭愧起来。我很少给儿子买什么礼物,印象中买得最多的是各种启蒙识字用的漫画书。这大概和我喜欢看书有关系。在儿子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我想,他大概觉得我很无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