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汪若山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打开平板电脑,一封带有IAU标志的加密公函正提示他阅读。打开之后,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蓝色标志。汪若山心念一动,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那封邮件。汪若山打开邮件阅读了起来,没错,这正是他精心计算了五年之久的那个启动计划的关键邮件。他知道这封邮件迟早会来,但是真当它出现的这一刻,他依然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手心中全是汗。这是一封NASA通过IAU转发过来的希望取得天眼帮助的正式公函,信的内容很简短:尊敬的汪若山博士:我们在1977年发射的旅行者1号探测器已经到达电力的极限,我们所有的射电望远镜能够发射的信号功率都已经达不到它能接收的信号功率下限。我们希望取得天眼的帮助,替我们向旅行者1号发送必要的指令。谢谢。NASA汪若山把这封邮件读了好几遍,这是一封意料之中的邮件。此时,他陷入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之中,6年前的往事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6年前,在德雷克教授的家中,汪若山与老教授有过一次长谈。已经80多岁高龄的德雷克教授精神依然矍铄,在天文界也仍然活跃。作为SETI事业的奠基人,德雷克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外星文明与地球文明接触可能性的估算公式影响深远。汪若山敬重老教授如同对待自己的父亲,师生二人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这次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但很快,三句话不离本行,俩人又谈起了外星文明的话题。汪若山说:“教授,这里只有我们俩人,我很想问您个私人问题。”德雷克抬抬手:“但说无妨。”“40年前,在您的主持下,人类朝武仙座M13球状星团发射了阿雷西博信息,您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呢?”“你希望我后悔吗,若山?”“教授,我也知道这是个伪命题,再去谈后悔不后悔已经毫无意义。我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年来您的观点是否有了变化。”德雷克微笑了一下:“有变化。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比40年前更加感到METI的迫切,而不是后悔。”汪若山问:“为什么?”德雷克反问道:“你觉得一个落水的孩子靠自己的力量能获救吗?”“很难。”“是的,想要自己学会游泳而获救,很难,他需要别人的帮助。这40年来,我没有看到人类在一点点学会游泳,恰恰相反,我们越陷越深。仅仅40年,森林减少了一半,而沙漠增加了一倍,越来越多的国家拥有了毁灭世界的核武器,世界灭绝的核按钮从2个增加到了8个,温室效应已经导致全球的气温升高了2度,干净的饮用水源减少了30%,还要我再说下去吗?”汪若山叹了口气:“这些确实是令人痛心的事实,但外星文明就一定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吗?”“我不知道,正如你也不知道人类是否一定能自己学会游泳一样,我们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在越变越糟糕,我们总该为此做点什么吧?”“但METI的后果可能成为人类的灭顶之灾,至少风险是存在的,我们值得去冒这个险吗?”德雷克看着汪若山,缓缓说道:“孩子,我坚信一个能够跨越恒星际空间到达地球的文明,至少是一个彻底解决了能源问题的Ⅱ类文明,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宇宙动物园中的一头珍稀动物,我实在想不出一个Ⅱ类或者Ⅲ类文明去灭绝宇宙间如此稀有罕见的生命的理由。是的,我确实给不出证据,但这无关证据,这是我的信仰。人类文明是一个已经落水的孩子,我们应当大声疾呼‘Help!’”汪若山突然显得有点激动:“教授,我想告诉您一个秘密。”“什么秘密?”“我也是一个坚定的METI拥护者,但是我从来没有对外界暴露这一点,因为我决定要去竞争‘信使’。”德雷克显得有点吃惊:“若山,一直以来,你都是以一个反METI者的形象出现,你是怎么突然转变的?”“教授,实不相瞒,我的观点早在跟您读研究生期间就形成了,但我一直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反METI者,那是因为我有更长远的考虑,我需要寻找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我感到非常意外,那么你又是怎么看待那些对METI的普遍质疑的?”“虽然我跟您一样,支持METI,但是,我跟您的理由却很不一样。我承认METI的风险,但在我看来,METI是现在人类文明能够给自己在宇宙中留下一点足迹的唯一方式。换句话说,我想建立一个太空中的地球文明博物馆。”德雷克这次是真的吃惊到了,他望着汪若山:“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汪若山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绿树掩映中的碧蓝天空,侃侃说道:“这个宇宙中,有生就有死,文明也不能例外。地球文明在浩瀚的宇宙中如同一颗小小的火苗,只需要小小的一口气,就会被熄灭。我们面临来自宇宙的危险,也面临来自人类自身的危险。我不知道人类文明还能存在多久,但我希望我们这个在宇宙中或许仅仅是幼稚的婴儿文明也能留下存在过的痕迹。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想在地球上保存100万年以上信息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石刻,而100万年对宇宙来说实在是太短暂的一瞬,想要建立一座真正的人类文明纪念碑,我们必须把目光投向太空。”德雷克:“先驱者10号和11号、旅行者1号和2号,都已经把人类文明的痕迹带向了茫茫太空。”汪若山回过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教授,我们不需要自己欺骗自己。人类的探测器哪怕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也至少需要2万年才能在真正意义上飞出太阳系,而要飞到下一个恒星系至少也需要十几万年。如果遇到星际尘埃——这几乎是肯定的,探测器的速度会被逐渐降为零,最后只不过成为太阳附近被尘埃包裹着、停滞不前的一块金属垃圾而已。或者,它的命运也逃不过被恒星或者黑洞俘获,永远地消失掉。这就好像人类在海边扔出一颗石子就以为石子会自动漂洋过海了一样。而我要用无线电波载着人类文明的信息,在宇宙中回**,永久地保存下去。”德雷克点点头说:“不可否认,你的这个想法很有意思。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无线电波永远不会真正地消失掉,它们会在宇宙的虚空中无休止地传播出去,但是无线电波会扩散和衰减,恐怕不会像你想象得那样乐观。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年以后,它会微弱到不可能被其他文明所捕获。退一步说,即使有那种级别的文明存在,地球自发明无线电波以来,无数电台、电视的无线电信号已经在宇宙中扩散出去了。”“有所不同,教授。我最近的一项研究已经从理论模型上证实,如果把一束特定频率的无线电波朝一颗恒星发射,只要功率达到一个阀值,这颗恒星就如同射电望远镜阵列中的一个,将会转发这束电波。于是,宇宙中的恒星就像一个个的中继站,会形成链式反应,电波将在恒星之间被不断地转发,人类文明的信息将被永久地保存在这束穿行于宇宙的电波中,直到宇宙消失的那天。并且最有意思的是,经过我的计算,电波会先在银河系中随机地穿行,平均每1000年左右就会被一颗恒星阻挡,从而被转发改变路径,就好像是在台球桌上的一个台球被撞向另一个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直接飞出银河系,传播到下一个星系中。打个简单但是形象的比喻,这束电波中的人类文明纪念馆将在宇宙中遨游,在每个星系停留1000万年左右,中途再经过200万年左右的旅行到达下一个星系。但我的这项研究成果并未对外公布,IAU也不可能支持我的设想。”德雷克听完汪若山的话,沉默了良久,说:“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