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半张脸,眉清目秀、鸦羽长睫,眸如灿星,唇型好看,虽是四十左右,可男人的做半张脸却干净英俊,不减年轻时的帅气。右边半张脸,像是扔进火炉里烧融化了那般,眼皮发皱,睫毛全无,脸皮肤坑坑洼洼,右鼻孔烧化成一个小圆点。宋晨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右边的脸。左如月拦住了他:“这张脸,原是生的最好看不过,当年本宫在黑奴市场买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难忘。后来却因为本宫……”当年左如月一心想嫁给苏正,被左丞相抓回相府关禁闭,同是太子妃竞争人选的孙国公嫡女,命人倒油火烧她闺房,想烧死她取而代之。那夜,火光冲天,烧红了黑夜。东风四起,火势逐渐不可控制。周围全是大火,没人敢救她,左如月原以为必死无疑,宋晨云却冲了进来,烧断的房梁砰砰砸下,在砸伤她之前,他将她抛出火海,自己半张脸却不慎被烧毁。若没烧毁,这张脸该有多好看?左如月思绪被拉回,因着他救了自己,这些年,才锦衣玉食地养着他。可不论再锦衣玉食地弥补,这张脸是回不来了。宋晨云穿好衣服,捡起面具,低头走出了凤鸾殿,一路走回密室。许是突然被左如月揭开这张破损的脸,令他忆起旧事,有些心情低沉。而此时半夜……宋佳月的女儿又开始哭哭啼啼,一路抱着孩子在长亭中哄睡散步,竟然看到了这张脸……若非看着男人手中拿着的黑金恶龙面具,她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宋晨云。这居然是,宋晨云面具之下的脸。吓得她当即忘了呼吸,连忙捂住孩子咿咿吖吖的嘴。宋晨云察觉有异常,刚要转过身时,有人将宋佳月拉到了大树背后躲着!翻窗溜出西院的萧子炎捂住宋佳月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她蹲下来,在草丛里悄悄离开。萧子炎拽着她到四周无人的小路。“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幽禁吗?”“西院的人被母后买通了,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床另一边缺什么。”萧子炎话锋一转,满脸严肃,“佳月,以后少来凤鸾殿后花园散步,若你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宋叔会直接杀了你,等我再来保你,你可能尸体都凉了。”“刚才夜色太黑,我什么都没看清。”宋佳月撒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萧子炎很信任她,并未起疑:“外面冷,陪我回西院睡觉。”*****第二日。暴雨停了,芸院内满地都是残叶落花,一派凄冷萧瑟。苏南枝弯腰拾起被雪埋葬的那片红梅,淡淡道:“可惜昨了日墙角开到最盛的梅树,一夜风雨,枝头所剩无几。”信鸽披着满身雪,扑闪着双翅落在墙桓处。苏南枝伸出指尖,接住它的双足,拆下信纸。小信纸上,是一副男人画像。画像下面写着:宋晨云。这便是宋晨云长相?苏南枝蹙眉,端详画像中一半丑陋一半英俊的男人。“春盛,纸墨笔砚。”砚台一角压着画像,免得被风吹走。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临摹出宋晨云完整的一张脸。人脸,绝大部分都是对称的,只有细微之处不同。绘出完整的脸时,春盛与苏南枝皆是端量了许久。“姑娘,你说这么英俊的男人,年轻时又能考取功名,武功还高深莫测,他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地待在皇后娘娘身边?”春盛摇头不解,“难不成是因为喜爱?”“要么喜爱,要么另有所图。”苏南枝抿唇,轻呵了声:“但依我所见,宋晨云对皇后并非只是喜爱,应该另有目的。”“此言怎讲?”“你会在你爱人屋底下,瞒着她修个七弯八拐的庞大地道?”“倒也是……”这个宋晨云,到底是何来头?又有什么意图,敢瞒着左如月修建如此庞大的地道。“春盛你拿着这张画像,隐秘送到摄政王手中。转告他,我已备好前往塞北的包袱,今夜三更可启程。”“是。”半夜启程,不容易被撞见行踪。……时间一晃,便到了半夜。温言斐将几个包袱递给春盛:“一袋是桂花糕和其他零嘴吃食,一袋是备好的银票,一袋是郡主用的胭脂润肤露,眼下天寒地冻,不要让郡主着凉。”“言斐,黄泉阁和京城生意就辛苦你打点了。”苏南枝裹着厚实温暖的狐裘大氅,坐进马车,卷起车帘:“你也照顾好自己。”温言斐清瘦的身影站在廊下,在夜幕冰凉的落雪中,静静看她:“要回来过年吗?”原本苏南枝是想在塞北陪大哥二哥过年,他们无诏不得反京,此次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可温言斐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个人过年,也着实孤单。大哥二哥有彼此作伴,温言斐喊她一声姐姐,是真把她当做了至亲。苏南枝笑道:“你记得把院中挂满灯笼,备好爆竹烟花,我回来过年,给你做长寿面。”温言斐暗藏浅淡忧郁的眼底,忽然亮起一丝光:“好。”因着雪天路滑,车轮都套了圈铁链子,在漆黑不见底的颜色里,提灯缓缓前行。很快后面便有暗卫将所有车印子抹掉。直到马车出京城门,行至郊外官道,也有其他马车的车印子,混杂一起辨不出是谁的,风雪很快盖住了车印,萧沉韫才撤走暗卫。此次萧沉韫秘密前往塞北,是乔传成了运送衣裳的商队。约莫有二十辆马车,一辆住六个暗卫,全是精锐。沿途周边还蛰伏着其余乔装成路人、难民、村夫、小商贩的护卫。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萧沉韫另住一辆。苏南枝此时正在萧沉韫马车中议事。“王爷打算去塞北待多久?”“七天以上,至于多久回京,听你的。”苏南枝看着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新衣裳笑道:“王爷怎么想起来乔装做成衣铺的商队?”他可不是个喜欢钻研穿衣打扮的人。“你们女子不是爱美?一商队上万件新衣,仍你挑选。”苏南枝半开玩笑道:“难不成王爷是为我准备的新衣?那我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你先看看,喜欢吗?”萧沉韫眼里有轻浅笑意。叠放的新衣服,约莫六七十件,有的金蚕丝织造,有的软缎绫罗,短袄、曲裾、长裙、大氅、劲装、披风、汤婆子。全部崭新,是按苏南枝身量做的,什么颜色都有。还有簪子、步摇、耳环、手镯、吊坠……苏南枝眼底的惊喜越来越甚:“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新衣服?”萧沉韫想起去年过年,是苏大人、苏南澈苏南辕给苏南枝置办新衣,送这些时兴首饰衣裳当新年礼物,可今年苏家遭难,想必苏南澈他们是送不起了。那便由他补上。又怕提及旧事,惹苏南枝难过,他含糊地笑着回答:“喜欢送,便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