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韫沉思了下,默了半晌。苏南枝叹息如残叶落地,轻轻推开他,转身离去:“我喜欢坚定地被人选择,而不是犹豫再三,权衡利弊,被人当做备选。”“我喜欢干净纯粹的感情,但凡掺了半点犹豫,其实都不够喜欢。”“爱与喜欢,是世上唯一不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东西。”“因为,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专一就是专一。”萧沉韫喉咙像黏住了湿泥,堵住想说的话,话到嘴边,又终觉不妥,一番话说辞在心里嚼了好几次:“你……且等我十日,我有些事情需要确定。”“不知为何,自从见证子珊和大哥之间的结局,我害怕等这一个字。”苏南枝看了眼乌云遮月的天空,“要下雨了,王爷该往回去了。”苏南枝绕开萧沉韫,走回了苏府。四起的凉风,卷动她柔软的衣袂,苏南枝步入烛火摇曳的长廊。长廊檐角挂着的黑木榫卯琉璃灯,在穿堂风袭来时,内里烛火疯狂撕扯,东摇西晃、明灭忽闪,斑驳交错的微弱火光,打在苏南枝面无表情的半张脸上。“姑娘!”春盛高高兴兴地从东苑跑过来,挽住她的手,刚想说一个好消息,但在看到苏南枝的脸色时声音就弱了下去:“姑、姑娘……你这是……”“无事。”苏南枝唇畔挤出一抹笑,“怎么了?你这么高兴,可是有好事?”“无甚好事……”春盛耳垂渐渐滚烫,“就是……余晔说他过年休沐,清闲在家的这几日,想商量下定亲之事。“先前,春盛怕苏南枝身边无人可用,不敢定亲成家。可如今苏家平反恢复荣耀,姑娘生活也逐渐安定,春盛也放心了许多,余晔年岁渐大,婚事合该提上日程。苏南枝恍然一悟,牵住春盛的手,嗳了声:“春盛,是我对不住你,年关有些忙,近日带着江源、邹虎、言斐,清算死水县的税收,又打理了下苏家先前被查封的家业,险些忘记了这茬。择日不如撞日,你让余晔及其双亲,明日下午来苏府即可。”“姑娘,我知晓你忙。”提及定亲之事,春盛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憧憬,带着女儿家的娇羞,笑道,“我都理解。我和余晔说好了,先定亲,等成亲后,我还是要到你身边做事,帮衬着你。”春盛比苏南枝小两岁。苏南枝还记得初见这个姑娘时的场景。那时,她笑容可爱,梨涡浅浅,她说她叫|春盛。两年了。春盛也要定亲了……苏南枝打心里高兴,牵着春盛的手,走回房屋:“今晚你挨着我睡吧,等明日议亲,我家小春盛就是定亲的人了,嗳,日后可没机会挨着睡了!”这一晚,春盛和苏南枝聊了很多体己话。聊初识、聊从前,也聊以后想过的生活。春盛认真地说:“我在姑娘身上学到了好多为人处世的生存之道。”苏南枝笑着为她掖了掖被角:“我也很感谢你,能不顾前程凶吉,一路陪我走南闯北。”“明日定了亲,日后要幸福呀,我的小春盛……”*****翌日一早。苏南枝睡了个好觉,清晨便将此事告知了大哥二哥。管家江源也很是开心,这可是苏府第一桩姻缘呢,特意命人将府里上上下下全部扫了一遍。苏正天还没亮,就带着小湛去和老友乘坐画舫,游玩护城河,故而苏南枝没来得及和他说,只能寻家丁将苏正找回来给春盛撑场面。尽管苏南澈心情很不好,但他还是穿戴正式,以春盛娘家人的身份走出了房门。打开房门那刻——他像是阴沟里骤然见光的老鼠,心情失落到谷底,连太阳照在身上也是冷的。自从萧子珊决意要和亲,他便浑浑噩噩又暗无天日,彻夜不眠处理案子,企图消散痛苦,但,痛苦却无法减退万分之一。所以……离开了萧子珊,他还有救吗?身穿雪色长袍的苏南澈,扪心自问,蓦然自嘲苦笑。苏南辕特意穿了身宝蓝色回纹华袍,高束玉冠,常年习武的精壮身段将上衣撑得恰到好处,显得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爽俊无比。他拍了拍苏南澈肩膀,唉了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苏南澈不知道他又在瞎扯什么,瞥他一眼没搭话。苏南枝找来了府上手最巧的丫鬟给春盛梳妆打扮。春盛表面是苏南枝的贴身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苏南枝从没把春盛当做丫鬟看。春盛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半个主子的规格置办的。但苏南枝还是给春盛寻来了一件极佳的丝绸长裙,由锦绣阁云姨量身制作的。樱粉花纹的款式,金蚕丝走线,华贵美丽,又很衬肤色。打扮漂亮的春盛,梳着精致的元宝髻,戴着梅花金簪、白玉耳坠,有些紧张地在正堂来回踱步,捻着丝绢,手心起了点点细汗,心里打着腹稿,待会儿见了未来婆母该说什么话,才能讨婆母喜欢。“不要紧张,有我呢。”苏南枝吃了一盏茶,拍了拍春盛的后背,“也有大哥在,还有言斐、邹虎虎、江源、大哥,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听到这话……春盛眼眶微热,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用力点头。虽然她自幼失怙、无父无母,与吸血鬼舅母舅父断绝了关系,但她并无孤身一人,她有姑娘撑腰呀。春盛紧紧牵着苏南枝。“余老爷与余夫人来啦!”门房的人一溜烟跑进来,急匆匆地禀告。话音刚落,余家人便走来了正堂。余晔是萧沉韫得力属下,曾是他的伴读,其父亲是从二品内阁学士,母亲则是青阳崔家嫡女。崔氏穿着棕紫色牡丹对襟长衫,梳着油光可鉴的妇髻,腕上戴着水色极佳的翡翠镯子,举止间皆是贵气从容,看了一眼正堂里的人,便将各自的身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余老爷留着小撮山羊胡,人比较瘦,穿着宽袍长衫,步子平缓,目光也很平淡,并没有给儿子谈亲的喜悦与激动,出言和苏南澈寒暄:“苏大人,苏参领。”“余老爷请上座。”苏南辕主动接待余老爷,笑着给对方斟了一杯茶,“珍藏的雪芽春茶,味甘不涩,可要请余学士大人好好品上一品。”夫妻二人的脚刚踩进正堂内,余夫人就接过随从手中的礼盒,笑着走来放进苏南枝手中:“上门拜访,略备薄礼,还请南枝郡主莫要嫌弃。”“余夫人有心了。”苏南枝笑着寒暄,将春盛往前轻轻一拉时——余夫人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目光并未停留在春盛身上,绕开春盛落座在右边木椅。春盛刚想喊一声余伯母时,话还没说出来,余夫人便笑着端起一个空杯盏,先使唤道:“劳烦姑娘斟杯热茶,外头天冷,想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多谢。”斟茶倒水这等事,自有丫鬟来做。余夫人一来便使唤春盛,是她认做了丫鬟……可今日春盛盛装打扮,美丽大方,与丫鬟可谓是天壤地别!余夫人断不可能有将她认作丫鬟的道理。只有一种可能:余夫人早认出了春盛身份,但却故意把她当做丫鬟,来侧面刁难春盛。苏南枝眼底划过一抹不虞,冷幽幽看向余晔。余晔看到从未如此美丽的春盛,一时间看愣了神,这才猛拍后脑勺,反应过来,疾步上前道:“母亲, 你唤她倒茶作甚?她是春盛,儿子同您讲过许多次的好姑娘。”“好……姑娘……”余夫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重复这三个字,哦了声,亲切地握住春盛的手,“原来你便是我家儿子提过的春盛啊……”“春盛见过余伯母。”春盛朝她微施一礼,乖巧温顺极了,想要讨好未来婆母,便嘴甜地夸赞道,“伯母从远处走来时,我还以为您是余将军的长姐,如此年轻,可见保养得当,令人艳羡。”余晔在背后给春盛竖起大拇指,心道:我家媳妇真会说!但余夫人只是浅浅地笑了下:“我听闻你与余晔的事了。”一句话砸下,春盛有些忐忑。苏南枝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目光微暗。果不其然——余夫人缓缓握住春盛的手,笑着道:“余晔说你乖巧,与他甚是有缘,恰好我此生只有余晔一个独子,膝下再无其他子女,深觉遗憾。我对你很是喜欢,我呀,有意收你做义女,不知春盛姑娘意下如何?”在场人不同程度地神色各异,动作一顿。苏南枝脸色便冷了几分。余晔这个二愣子今日找父母前来议亲,可她早就观出余夫人与余老爷似乎并无议亲之态度。余晔……是怎么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