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故意问她,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旁人,轻易吐露亦或者出卖萧沉韫行踪。也在试探,她对萧沉韫是否忠诚。“无事……”苏南枝笑着将鬓发勾至耳后,“只是在想,莫总督神出鬼没的本领让人钦佩,方才我一直在楼下,却不知他何时上楼给王爷递了信。”二人说话间。楼下的小二避开人,展开纸条,只见莫北川在上面写着张牙舞爪的五字:楼上有贵客。他将纸扔进灶洞里烧毁。……“莫总督为人精明,三朝元老,先前随父皇征战沙场,无所不能。”萧沉韫笑道,“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送信的办法太多了。”苏南枝看着那些灰烬:“王爷打算怎么揪出内鬼?”“本王今夜不能陪你。须得和莫北川、余晔等部将,连夜更换新的军事布防图。”萧沉韫温柔地抚了抚她头顶,“乖乖的,等我明早回来,陪你吃早膳。”萧沉韫离开后,苏南枝便在房中执卷阅书。护送狄琼的队伍需在省城休养一日,明日才会继续启程,故而这一日变成了官员们自由活动的日子。苏南枝指腹划过书侧,刚要翻开下一页时——“叩叩叩。”“苏参议大人,女王犯了风湿症,请您去一趟。”敲门者,说着蹩脚的大庆话。“好,本官整理衣冠后便去。”苏南枝放下书卷,锁了房门,走下阁楼时,特意看向客栈外的艳阳天。今日晴光潋滟,驿站旁的假山流水也镀了层淡金色。又不是雨天,好端端的会犯风湿?苏南枝面色如常,极为平静恭敬地跪拜行礼,待房里传来一声倦怠的:“进。”阿诺推门,苏南枝红靴刚踏入房中一步,鼻尖极其轻微一皱。狄琼卧房中熏着一种极其沁人心脾的花香,这花香似有若无,仿佛令人置身春日花林中,勾人魂魄似的,丝丝入扣钻入肺腑,令人忍不住多闻。越是令人忍不住多闻的气味,却让苏南枝心怀忌惮。她敛了鼻息,表面无异样,实则在尽量小口小口的浅浅呼吸,半跪在地,替斜卧贵妃榻的狄琼按摩膝盖。狄琼半阖美眸,年逾四十的脸依旧雍容华贵,皮肤并没有岁月而松垮,反而很是紧实光滑,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女王该有多绝色。偏生是这样绝色的女人,争权夺利,在皇室中杀出重围,当上了女王。于女性来说,苏南枝敬佩她,因为她,比自己更出色。可从身份来说,苏南枝是大庆人,狄琼是北狄人,二人国家不同,是无需多言的敌对立场。那双惯来锋利、穿透力极强的凤眸缓慢睁开,目如寒冰般,使人心生战栗,狄琼道:“萧沉韫待你,也不过如此。”苏南枝给狄琼按腿的手指如常,面色也毫无变化,低头垂眸,不为所动。“孤也曾年轻过,也曾如你一般糊涂。”“大庆女人习惯做男人附属品,被囿于深深的四角宅院中,被磨掉爪牙,磨掉年少心性,为婆家生子,子女还须得冠以夫家姓名。女人一切荣辱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苏参议,不觉得不公平?”苏南枝如是道:“……不公平。”同位女性,这一点,她认同。良久后,头顶之上,传来狄琼胸腔震**的大笑:“哈哈哈……”待她愉悦笑完,红唇讥诮勾起,眼底是常人看不懂的心计:“孤说句苏参议不高兴的话。你只不过是萧沉韫**的发泄器皿而已,不然他怎么没给你半个名分?男人都爱贞洁,而你曾在教坊司任歌姬,萧沉韫是嫌弃你过往,不肯娶你为王妃,哪怕你才貌双绝,他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大庆君王昏聩,你们苏家满门忠诚,却两次被害入狱、险些惨死!苏参议心中当真就不怨恨吗?大庆皇室无一清正之人!若非你以一人之力转圜局面,只怕苏家已成黄土中的一堆白骨。”“孤是女子,也能做帝王。”狄琼说到兴起之处,站起身,激动地高扬手臂,一双蛊惑人心、煽动性极强的锐利眸子,直直逼视苏南枝,笑道,“不若你入到孤麾下,为孤效力!假以时日,孤必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届时,亲自绑来萧沉韫任你玩乐。”苏南枝眼睫覆下,投落一片阴翳。狄琼微微一笑:“怎么?不心动吗?”“孤查过你的所有过往!很是叹为观止!大庆居然也有你这样的杰出女子!苏南枝,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孤信你!若为北狄做事,你必定政绩斐然!届时你能坐的官位,绝非是小小一个参议……”不得不说,狄琼的话极具煽动性,她是天生做掌权者的料。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刺中人性痛点。可惜……苏南枝不是别人,她是苏南枝,大庆的苏南枝。她永远不会为了利益,背叛自己的国家。苏南枝垂下长睫遮住的眸里,尽是一片不在乎,淡然一笑:“恕臣难以遵命。臣此生所求,不为名、亦不为利,一切只为想守护之人。故而,女王许下的功名利禄,臣没有半分兴致。”“是嘛……”狄琼眼底席卷杀意。苏南枝不惧她目光中令人胆寒的凌厉肃杀,腰身站的端正,从容抬眸,对上那一双蕴藏雷霆之怒的凤眼,微勾唇角:“千次万次,亦是如此。”“哈哈哈。”狄琼啪地一声怒然摔袖,笑里不带任何情绪,“可惜了,如果你是北狄人……”“没有如果。”苏南枝斩钉截铁地打断狄琼,继而语气陡然一转,态度又变为恭敬,敛袍作揖道,“若女王无别的事,臣先退下了。”“去吧。”狄琼声音里仍带着笑,隐有惋惜地叹道,“苏南枝……你会回来求孤的……”闻此话,刚踏出门槛的苏南枝,胸口蓦然一下剧痛。她面上平静,毫无波澜,只是不着痕迹地缓缓抬手,放在了剧烈疼痛的胸口上。她一走,阿诺便合上了房门,为狄琼斟了一杯北狄特有的酥茶。“这秘香效果很好,苏南枝若不归顺咱们,一月之后,便是一具尸体。”阿诺道,“陛下,您觉得可有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