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身后响起蹒跚缓缓的脚步声,那步子似乎想走得快些,所以杵拐杖的动静也大了些。萧沉韫回头。原是他的老师,孙太傅。孙太傅两鬓霜白,气喘吁吁地握拳咳嗽:“咳咳咳……”“老师?”萧沉韫疾步过去,搀扶着孙太傅。这次见孙太傅,已经不如上次精神矍铄,面颊之间出现了疲态。“老师,更深露重,您为何深夜进宫?这么晚了,您老人家就该好好休息。”孙太傅对萧沉韫的恩情,萧沉韫一直铭记于心,他前去渊城打仗的那几个月,是老师一直在京中为他游说奔波,让更多清流世家和文臣在这场帝位之争中,更倾向于他。孙太傅杵着古藤拐杖,累的直喘气,慈爱地笑着说道:“听闻……咳咳……听闻你深夜进宫……老臣不放心……”“有何不放心?”萧沉韫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孙太傅朝前走。“怕你冲动。”后面的话,孙太傅没说,他怕的是今夜萧沉韫杀了萧睦。萧沉韫问言,淡淡一笑,耐心回答:“老师多虑了。您教导学生多年,应当深知学生不是鲁莽之人。”“那就好。”孙太傅放心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走了两步便累的厉害,实在遭不住,停下了蹒跚的步子,握拳咳嗽,“咳、咳、咳……”捂嘴的白帕子,染了一抹红血。这抹红,刺的萧沉韫眸色微暗。“老师,您的病情加重了。”“人……咳咳……人老了嘛……就……咳咳……就难逃一死。”孙太傅咳得厉害,颤巍巍地处着拐杖,实在走不动路了,颇为无奈地停在原地,有些愧疚:“老臣……走不动了,耽误了王爷的时间……”“学生背你。”萧沉韫半蹲下身。“使……咳咳……使不得!”孙太傅被感动的脸颊发颤,嘴角嗫嚅,眼眶有了些湿意,“您未来可是九五之尊,君怎可背臣?”“在您面前,没有君臣之分。本王是学生,您是老师。受了您几十年滔滔教诲,如今背您一段路,又有何妨?”萧沉韫看了一眼南北城。南北城搀扶着走不动路的孙太傅走上前。感受到后背的重量增加,萧沉韫背起孙太傅,走进长长的宫道,走向百步之外停着的马车。孙太傅眼部皱纹慈祥弯起,感慨地比划道:“当年,先帝将您交给老臣教导时……您才七八岁,这么丁点高……有一回,王爷学骑射摔坏了腿,也像今天这样,老臣背着王爷,背了一路回到皇宫的。”萧沉韫有些想不起来,但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唇角带笑,点了点头。“老臣……”孙太傅话音有些颤抖,“怕是不能……不能活到看王爷登基的时候了。”萧沉韫脚步一顿,俊脸在晦暗不明的官道里有些悲戚。走了一截,终于走到了马车前。萧沉韫将孙太傅放下来,刚要搀扶着他坐进马车时——孙太傅忽然挣开萧沉韫的手,跪地磕头:“老臣……自知时日无多……”“老师这是做什么?”萧沉韫蹙眉,要去扶他。孙太傅推开他的手,兀自又磕了一个头:“老臣垂死之际,只有一个事情,想求王爷。”“老师请讲。”孙太傅叹了一声,提及此事有些心痛:“王爷知道,老臣此生只有一个儿子,但在三个月前,跟随王爷征战沙场,杀西戎,洒热血,壮烈牺牲。”萧沉韫知道此事。孙太傅的独子,不爱从文爱从武,半年前主动请缨征战沙场报销家国。但可惜……与西戎的那场大战中,死的人太多了。很遗憾,孙太傅的独子,便是其中一人。孙太傅又道:“当时王爷问老臣要不要把他尸体运回京城,老臣说不用。因为大庆男儿参军杀敌的太多太多,并不是每一个战死他乡的人都能马革裹尸、魂归故里,所以老臣说渊城处处可埋忠骨,将他尸体随着其他牺牲的战士一起,埋在了边疆。”萧沉韫动容。提及此事,九十岁高龄的孙太傅脸颊颤抖,又磕一头:“老臣及犬子一生都在报效家国,如今老臣将死,只剩下儿媳与孙女孤儿寡母。老臣斗胆!”孙太傅声音悲戚激动,颤巍巍道:“老臣斗胆,想为膝下孙女谋一份前程。”为孙女谋一份前程……隐晦之意,太好猜了。孙太傅道:“在这世上,老臣唯一信得过的人只有王爷。老臣想将孙女托付给王爷。”沉默了许久,萧沉韫道:“本王并无打算娶侧妃,就算日后登基,也不会扩充后宫。”“可是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不扩充后宫?自古以来,帝王惯用后宫平衡前朝。您就算不娶,那些世家大族、朝堂大臣,也不会同意的。”“他们是他们,本王是本王。”这一点上,萧沉韫很坚定。他不会用后宫平衡前朝,帝王治国,靠的是个人能力,而不是娶大臣女儿。孙太傅狠狠磕了一头,额前血流不止,隐约可见骨头,他奄奄一息道:“求王爷……庇佑孙女。老臣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女……”“老师……”萧沉韫面色凝重,俊眉深深皱成川字。就在孙太傅还要再狠狠磕上一个头时,萧沉韫急忙弯腰扶起他:“老师……你何苦逼本王……”孙太傅又要再磕一头!萧沉韫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苍老面颊,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他无微不至教导他读书的那些年,恩重如山、待他如父、为他筹谋、为他奔波……萧沉韫沉默着,勉强点了个头。孙太傅泪流满面,鲜血顺着他额头落下,混淆着老泪,他颤巍巍摇头:“若非犬子战死,家中无人可依,老臣不会如此……”孙太傅颤抖着苍老声音:“老臣不会如此……不该如此让王爷为难……”“夜深了。”萧沉韫什么也没说,转移话题,将他扶上马车,“本王送老师回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