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飘着小雪,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地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萧瑜的病榻前,就那么站着,凝视垂死之际的萧瑜。她想不明白……为何萧瑜如此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救君曜而生死一线……可饶是她再想不明白,铁铮铮的事情摆在眼前,萧瑜确实为了君曜出生入死,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子桑怀玉正在给萧瑜施针。洛云崖忙前忙后道:“太子殿下生机微弱,或许有相熟之人,在他耳畔说几句话,唤醒他的生存意识会好很多。我去把洛城叫来——”“不必了。”苏南枝打断洛云崖。若论相熟之人,前世今生,又有谁比苏南枝能了解萧瑜呢?又有谁,能比苏南枝萧瑜更熟?冥冥之中的宿命感使二人纠葛不清。苏南枝重生了。萧瑜也重生了。只不过苏南枝是重生在苏家刚好落难后,而萧瑜是重生在宫变之后。苏南枝重生后是为了挽救家族危亡,而萧瑜重生到无可挽回之地,是来赎罪。其实苏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她接过洛云崖递来的药碗,一勺勺吹凉,喂昏迷不醒的萧瑜喝药,说道:“萧瑜,若你能听见我说话,便醒过来活下去吧。”“过往恩怨都一笔勾销,即是和解,也是释然。”苏南枝喂他喝完药后,放下药碗,唇角缓缓撇开极小的弧度:“君曜之事,我得谢谢你,醒过来,我请你喝酒。”不知怎的,往事浮生全在苏南枝脑海里滚了一遍,她眸眼深深,淡笑道:“原谅一个人很难,但我现在,原谅你了。”“你听到了吗?我原谅你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若醒不过来,没听见,日后我就不会再说了。”苏南枝捏着帕子,为他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时,指尖无意划过萧瑜的鼻尖,气息微弱的几乎没有……子桑怀玉忙得额头满是汗水,扎完最后一根时说道:“他本是命断之象,我给他服下了救魂丹,该做的已经做了,一个时辰内,若是能醒便无碍,若是醒不过来,便让他下属去打一副顶好的棺材,抬回大庆葬了吧。”“我能做什么?”苏南枝问。“说些刺激他的话,刺激他的生存意识。”子桑怀玉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在药炉里续上药材,药炉烟雾袅袅交织攀升,屋内顿时蔓延开微苦的气息。洛云崖和子桑怀玉忙活了快两个时辰,也累了,一同走出房间,合上了房门。屋内。苏南枝坐在病榻前的木椅上,与萧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萧瑜听到说话,又不会离得太近,失了分寸礼节。她舌尖打结,磕巴了一下,才缓缓平静道:“瑜、瑜哥哥。”她发现她唤儿时对萧瑜的称呼时,萧瑜的睫毛颤了一下。苏南枝便知道,这是萧瑜想听的话,是能刺激萧瑜醒来的关键,她握拳轻咳了声,垂眸,逐渐陷入回忆:“瑜哥哥……今日我们抛却往日爱恨情仇纠葛,像小时候刚见面那样。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你怕我染了风寒,每回都在雪地里把火烧得旺旺的。”“有一回我犯了哮喘,你为我熬补汤,那会儿……你才十三,境况并不好,仍是人人可欺的冷宫弃子,出行并无奴仆阔车。”“你便将攒了好久的银子拿去买人参雪莲,为我熬补汤,可因着没有马车,你在寒夜走了四十里地,将一蛊补汤裹在衣服里暖着,等到尚书府时,你浑身冰冷,却唯独汤是热的。”“你走了一夜的雪路,只为了让我起床便能喝到热汤。”提至此处,那些久远的浮生往事宛若外头洋洋洒洒的雪沫,铺天盖地般带着久违的温凉之感侵袭而来。这是苏南枝多年来,第一次回头去看她与萧瑜的儿时经历。就好比先吃了糖霜,再吃黄连,嘴里全是苦,早就把那点点微末的甜忘了,故而多年之后,很难想起从前吃过糖霜。“哦,还有一回,我去皇宫里给你过十岁生辰,带了好多零嘴玩意,还带了我为你亲手雕刻的一块玉佩。去冷宫找你时,遇上萧子炎欺负我,你冲出来保护我,把他揍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发狠。你在冷宫里并无依仗,竟也敢揍太子,后来被萧子炎报复,险些把你打成残疾。”也不知说了多久,苏南枝讲了很多童年往事,她不敢停,只怕萧瑜听不见了,就醒不过来了,就在她讲的嗓子发哑时,床榻之人猝不及防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最开始……为何我会踏上争权之路吗?”“为了你。”萧瑜不知何时醒来,虚弱地睁开眼,声音也微弱极了,“十年冷宫,十年地狱,我受欺负惯了,对他人的谩骂欺辱早已习以为常,却唯独不能见旁人欺辱你。那日萧子炎欺负你,我恨自己弱小无权,才发狠心要出人头地。”“最开始是为了你,当我开始掌权,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就像猛虎嗅到了血腥,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为了你,后来是为了我,现在,我只想为了你……”苏南枝看着苏醒过来的萧瑜,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醒了就好,我就去喊子桑叔。”“你不……不唤我瑜哥哥了吗?”萧瑜有些慌张,下意识起身去抓她的袖子,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伤口,疼得脸色苍白、倒吸一口冷气,无力地跌回床榻,狼狈又卑微。苏南枝即将跨出门槛,背对萧瑜:“都是儿时旧称罢了。太子殿下是皇家人,我并非大庆皇室血脉,如何喊得起这一声哥哥?如今我也嫁人,若论关系,我是摄政王之妻,按理来说,殿下应当称我一声——”她顿了下,道,“皇婶。”“皇婶……”萧瑜品着这两个字,眼底藏匿着整个深冬寂寥的悲伤,他笑了,眼泪无声滑落在苍白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