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弹劾内阁首辅张士波、吏部尚书郭常等人,结党营私、串通、瞒报、私自截取各州府税粮,一手遮天、收受贿赂、纵容手下谋财害命等十余条罪过,人证物证俱在,罄竹难书,罪无可恕,请皇上圣断。”阑顾四语惊四座,整个大殿为之一肃,一时间只有他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余音不绝。这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惊,过了好一会,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大殿上又响起嘈嘈杂杂的低语。“这……”“什么?!!”“什么情况?”到底是谁有罪?不明真相的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信谁的话。阑只偶有几个聪明人见此情形,仿佛猜到了什么,垂头不语,眸中划过一丝精光,默默观察着场上的局势。当事人之一的郭常心里有些慌张,向主心骨张士波看了一眼,想要寻求一些安慰。张士波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谁知道他顾四所说是真是假,万一是在诈他们呢?这时候一定要先稳下来。不过事关自己,张士波也没有再沉默下去,而是缓步走出人群,脸色沉痛,道:“武安伯反咬一口,扰乱朝堂,难道以为自己可以趁乱脱罪吗?”顾四与张士波不同,不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并无在朝堂之上唇枪舌战搬弄是非的经验与本来,所以他并未和张士波做过多的纠缠,只是面朝皇上,低声禀报:阑“陛下,请容微臣将人证带上。”皇上脸色平淡地点点头,仿佛丝毫不意外。经大太监通传,张权儿领着几个少年远远地从殿外走来,他们形容憔悴,面色枯黄,但眼神之中透露出惊人的朝气,似有些初登朝堂的兴奋,但不乏沉稳和坚定。户部和工部的人远望,仔细打量,越看越眼熟,最后还是有眼尖的人先反应过来,拊掌惊讶道:“这不是弘文书院来实习的学生们吗?”经人这么一提醒,不乏有打过照面觉得眼熟的恍然大悟,点头肯定道:“是了,便是他们,我认得领头的,不就是当初去户部传授新粮种的刘天那小子吗?”“原来是他!我有印象,弘乐书院出来的这群学生们一个赛一个的聪明能干。”“可这刘天等人不是已经下放到各郡县去协助播种新粮种了吗?叫什么……技术指导?”阑“是啊,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众人心中疑惑,张士波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郭常更是大惊失色,冷汗连连,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派人把他们……不管众人心中作何想法,张权儿却是已经带人走近了。“末将张权儿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学生刘天/王五/刘四/李二……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因弘乐书院与国子监关系斐然,弘乐书院的学生算是半个国子监生,故而面见皇帝口称学生。阑皇上摆摆手叫起了,此时倒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得了皇上的首肯,众人起身,张权儿出列禀报情况。“启禀陛下,末将身后这些人便是上半年弘乐书院奉皇命去各郡县协助新粮种下种、收获的学生们,就在他们协助各郡县秋收完成入仓清点之后,便陆续遭遇奸人暗害、刺杀,要不是各地鹰扬卫所的兄弟们留心,只怕此刻他们都已成为黄泉枯骨,真相也随之掩盖了!请皇上圣断!”刘天也出列补充:“启禀陛下!学生刘天,承蒙皇恩浩荡,于今岁三月随户部大人们携新型粮种赶赴京北理县,经半年辛劳,终不负皇恩,理县于今年秋得粮产共计五万三千余石,税谷五千三百余石。”刘天话音未落,已经激起满室哗然。京北理县,就在京郊五百里,县中多山地丘陵,耕地相较于其他县略有贫瘠,自前朝始一直产量不丰。可就是这样一个县,你说他今年粮食产量达到了五万石?阑谁信?可看刘天信誓旦旦的模样,容不得人不信,毕竟如果在这件事上撒谎,那便是欺君之罪,可不是这个小小书生能承担的起的。自他说出这数字,场中各位大人心里已经信了大半,震惊之余心里却忽然咯噔一下,若是没记错,京北理县前些日子上报的粮食产量仅不到五千石……而这小伙子口中所说的五万多石,比之上报的多了十倍不止,若他所言是真的,那实际上光官府收的税谷便比县令报的收成多了。那么少了的粮食都去哪了呢?况且,京郊一贫县尚且如此,那全国三百二十八座州、府,一千五百七十三座县,会少多少粮食?堂上,刘天仍在继续讲述,却是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如刀锋,直指郭常与张士波:“然税粮入仓盘点完成之后,理县县令受内阁首辅张士波、吏部尚书郭常指使,竟私自将官粮低价出售给世家豪族,而后向朝廷扯谎瞒报,被学生发现,他们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威逼利诱不成妄图杀人灭口,幸好得鹰扬卫搭救,这才有机会面见陛下,将真相大白!”阑他身后的几位学生也是一样,纷纷站出来,为刘天补充。“学生王五,同刘天相似,于闽南华县遭遇同样的事情,其县丞伙同主簿、典史架空知县,私自开放官家粮仓,售与闽南豪强,结集流匪,残害朝廷官员,简直藐视天威、胆大包天!”“学生刘四,于陇西丰县遭遇类似的情况……”“学生李二……”一桩桩、一件件,听的人胆战心惊,这哪里是单纯的杀人灭口,这简直是勾连结党,半点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这些学生便是铁打的认证,他们躲着追杀,险象环生,又一路提心吊胆地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风尘仆仆,若不是仗着年轻气盛,身板子早就遭不住了。饶是如此,也都一个个精疲力竭,若不是上殿面圣前未免失礼收拾梳洗了一番,只怕看上去就和痨病鬼一般无二了。阑何况这些学生也并不是空口无凭,他们各自带着自己搜集的证据、账册等物,一件件由御前大太监呈上。皇上面沉如水,一件件翻过去,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惊,早在前些天,鹰扬卫就已经陆陆续续将消息密报上来,只是再一次听闻这大逆不道的事情,仍怒从心上起。张士波见到皇上脸色,只有愤怒,却丝毫没有惊诧,便知道这是皇上早已知道始末缘由,只是设了个套,高高坐着,只等自己上钩。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他回忆起上殿之前遇到那两个嘴松的內监,如今想来那也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罢了。其实,他还真冤枉了那两个小太监,他们二人口中所说无半点做戏给他看的假话,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始末,只管中窥豹,全凭臆测罢了。昨日皇上确实大怒,也摔了东西,不过却不是冲着武安伯发的火,而是武安伯上报的事情叫皇上盛怒。阑郭常面色如纸,明白大势已去了。张士波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双手紧攥,到底不甘心他一腔算计,最后只落得一场空。他自认为算无遗策,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目前已经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了,皇上大手一挥,道:“张士波、郭常等涉案人员着人羁押候审,大理寺主理、鹰扬卫协理,查清后一并定罪;吏部侍郎暂摄尚书,限三个月内查清涉事官员,拿出个章程来;户部主理重新清查粮产、收拢税粮,结果尽快报御前,各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诸位大臣想了想,确实是暂无什么想法了,一部分是懵懵懂懂,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知内情的,另一部分是皇上心腹,先头都互相通过气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皇上见众人只是沉默,没什么旁的,便道:“既如此,那今天就这样吧,各自忙活去吧。”阑“臣等领命!”话毕,皇上径直离去了。诸位大臣们躬身等陛下离开后,才一个个起身往殿外走,脚步匆匆,却步履轻盈。尤其是吏部侍郎,他漫步在出工的御道上,只觉得连秋风都是清爽的,喜气盈人。他虽是郭常的手下,但被郭常压制许久,如今终于有个翻身的机会,虽然只是暂时代理吏部尚书一职,但若是此次差事办的漂亮没理由不会再进一步。况且,经此一次风暴,恐怕以后的官场定然大换血,从前被世家大族压着的真才俊恐怕会如雨后春笋,一鲸落而万物生啊,吏部侍郎心中感慨。可他的的老上司郭常现在可没什么心情感慨,他哆嗦着手,脸色如纸,现在才想起后悔,只是如今后悔也没用了。阑顾四叫人将他们二人缉拿关押,本来大受打击呆立不动的张士波却突然挣扎起来,顾四凝眉,张权儿也上前来,挡在几位老大人前面,防着他暴起伤人。可张士波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顾四,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问道:“我张某人自知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可你得告诉我到底输在什么地方,好叫我做鬼也明白。”见他如此,顾四笑了笑,那笑容意味不明,只冲张士波说了一句话:“张大人,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鹰扬卫啊。”顾四这话并没有避着人,不少臣子侧耳,听到这话,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张士波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只反反复复地想着顾四的话。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鹰扬卫?这是什么意思?阑他怎么可能忽略这么重要的力量?他这几天派人盯梢鹰扬卫的几个人,对顾四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根本没有下去探查的时间。他不理解,也这样问出来了,道:“不可能!我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派人天天盯着你们卫所,所有人的行踪我都知道,不可能有任何疏漏!”顾四却是不再回答他,挥挥手让护卫将他们押走。此后牢狱生活漫长,让他自己在问斩之前慢慢想去吧。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祸首张士波及郭常数罪并罚,抄家问斩,其家人流八百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剩下的同党视情节严重与否,该杀的杀,该流的流,无一遗漏却也不会罚不当罪,绝无冤假错案。阑京中前朝世家大族因为这事牵连,倒了大半,便是剩下几个没受牵连的,如今也是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不敢再耍什么花招。普通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些日子不大太平,总能见到手执兵器身穿甲胄的卫队冲进一个个高门大户。而当初连奴仆出门都身穿绮罗、拿鼻孔看人的高门大户里,被兵卒拖出来的贵人们哭喊撒泼的时候竟也同市井泼皮没什么两样。只是随着被拖走的贵人们出来的,还有一箱箱盖子都难以合拢的金银财宝,那是多少人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于是这几日每每有抄家灭族之事,那家人门口便会围着一层又一层的平头百姓看热闹。并不是为了等抄家的人疏漏掉落一个两个金银饼子,那么多大头兵披坚执锐地看守着,便是给他们胆子也不敢啊。这些百姓不过是想见见世面,便是老了也方便跟子孙吹吹牛,摆摆长辈的架子。阑如今天下初定,已经比半年前安稳不少,皇上放开了手脚整治,他手上有兵有粮,行事再没顾忌,大刀阔斧地将乱象整治了一通。三个月来,抄了一批、杀了一批、流了一批、剩下的拉拢了一批、分化了一批,这些前朝因联姻固若铁桶的世家大族如今成了一把散沙,再没有什么威胁了。皇上终于不再受到世家掣肘,将权利牢牢地把控在了自己手里。这些天可忙坏了顾四,抓人、查案、搜集证据,没有一处是能甩开鹰扬卫的,顾四这个头儿自然躲不了什么清闲。三个月以来,别说回趟家换衣服,便是连合眼的时候也不多。所以,等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时,顾四一进家门,李素商差点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