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兵临城下了,还能有什么良策?有句话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真正的目的与其说寻求战斗,要求士卒敢战,将观奋勇,不如说寻求有利的战略形势。所谓“力发于形,而蓄于势”。有利的战略形势有了,就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顺势而为,战则必胜。为什么说气势压人呢?气势占据了上风,对方的失败早晚的事儿。所以自古以来天朝兵法大家,无不重视形势。“势”可随,“势”可造。有利己方的势,顺势而为;不利己方的势,改而造之。“造势”又有两个基本的要求,其一要险,或“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转圆木于万丈之谷”,或“置于死地而后生”,如韩信的“背水结阵”。其二,要奇。要出其不意,使对方意向不到,难以防范。势成前,需得平稳,麻痹对方;一旦势成,则必使对方不知所因、不知所措,无法判断、无以应对。但这种其实都是要建立一个条件。真正的主力交战,正面战场开启之前。如今时今日的刘备,本质上的问题还是接任徐州牧时间太短,立足未稳,这又是一片刚先经兵祸,又历贼乱的荒芜之地,百废待兴,缺兵少粮,即便这半年来他殚精竭虑,伏首案牍,一日不曾有过松懈,却也没能改变自家底子虚的问题。乃至他对袁术,王政始终抱有戒备,其后更是靠着诱敌深入先去一敌,可从始至终两场战争的主动权,其实都不是在他的手上。见堂下众人沉默无语,哪怕早有预料,刘备依旧心生焦躁、不安。王政他早闻其名。甚至可以说,来徐州时,刘备本就是做好准备与王政一战的。只是想不到双方真正的交锋却来的这么迟,更这么的不是时候!说起来,刘备和王政也算是渊源颇深。第一次从军,便是因张角起义,汉灵帝火速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幽州太守刘焉发榜招军,刘备于涿县入伍,更因此和张飞、关羽结识,才有了千古传诵的桃园结义。而这王政,起事时却是打着“张角转世”的名头。刘备是见过张角的,对这个将大汉最后一抹遮羞布撕下的逆贼更是印象深刻,多年之后依旧记忆犹新。依旧在他看来,无论身材样貌,王政和那张角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扯虎皮拉大旗的蠢贼,可道如今,刘备已不敢对这竖子再有半分小觑之意。王政带来了太多的意外。敢冒着被曹操、吕布背击也要来攻他,这般决然地与他为敌,实在让刘备意外之下,更觉愕然,甚至为此而苦思回想,当年破过的黄巾贼寇中,是否有什么姓王的,双方其实早已结仇?更出人意料的却还是郯城的失守,不但令他失去了后方大本营,更断了一条辎重后勤要道。还有这竖子的武勇...自家三弟万夫不当之勇赫赫有名,燕人张翼德之名天下谁人不晓?竟也不过与之战个不分上下,甚至可以说略居下风...兵凶战危,到了万人交战的规模时,勇将的作用已不是在直接斩杀多少人上,而是破阵、催坚、乃至斩将!俱都可以提高己方士气的同时,还能击溃敌人的军心、阵型。但是勇将冲阵、攻坚之时,其实也要是衡量情势的,一般勇将装备好,马力快,一旦武勇惊人便可在万军之中纵横驰骋,却要始终保持一定的机动力,唯有来去如风,才可有机会如入无人之境。一旦失去了机动力,稍有迟滞,那都不需要兵卒近战,对面直接以弓弩射杀即可。而若是对面有武力强到可以接住自家勇将十几个回合者,那么陷入重围基本便是必然的。王政展露出这般武勇,基本便宣告了刘备之前设想让二弟、三弟冲营陷阵的计划胎死腹中了!这太危险了。刘备可以为了一个徐州轻易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几年的平原国,可若要拿徐州换他的关羽、张飞,却是万万不愿了。是头恶狼啊!刘备感慨,此子之前在袁术军节节胜利,势如破竹时隐忍不发,只是环伺在旁,直到自家率军前往下邳时才暴起伤人。先夺郯城,后围下邳,更不动神色间拔出了下邳南北两面的城池,将自家团团围住。等等...刘备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事。自家如今三面都有敌人,那便还有一面啊,以此子的忍而果决,是会选择“围三阙一”,还是直接四面楚歌?若是后者...他环视众将,喝道:“不管如何,不可死守!”张飞粗眉一扬:“大哥,你的意思是?”“三弟所言甚是,此子如今围城已过数日,始终按兵不动,却同时间令彭城的手下出军,将西面的取虑拔出了,岂不知琅琊亦会出兵,再将咱们北面的几城也悉数占了?”刘备霍然起身,两手相握,提在腹前,绕着案几转了几圈,踌躇不绝地道:“若是咱们东面的下相再失守了,下邳便成了孤城!”“州牧,王政如今亦拢共三郡之地。”关羽沉吟半晌,道:“其起事亦不过一年,时日尚短,何况琅琊人少,彭城荒芜,泰山更是新附不久,便是强拉壮丁,兵马亦不会太多吧?”“他王政又不可能真的倾巢而出,去掉各城留守人马,便是彭城、琅琊都已出兵,又何来第四路人马去攻我下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备道:“谁能料道此子当日刚得彭城不久,便又能去攻泰山?”“谁又知道他不动声色之前,就已联络了臧霸一伙,在我郯城安插了内应,策反了世家?”“便是他没有多余人马,又焉知他不会一边在下邳城下虚张声势,一边安排兵马去夺下相?”刘备叹了口气:“兵不厌诈,若是尽出骑兵,百许里地,朝夕可至,他的兵锋究竟直接打咱们下邳,抑或先取下相,令下邳为一孤城后,再去取之?”“云长,此凶残狡诈之徒,不可不防。”“州牧的意思是?”“我意予你人马五千,且去下相屯驻!”“这...”关羽迟疑道:“咱们兵马本就不多,若是再做分兵,下相倒是问题不大,可下邳就空虚了啊,大哥三思啊。”听到这话,刘备也沉吟了好一会,一时下不定主意。这时,棠外堂外进来个亲兵:“报州牧,斥候回城。”“速传来见。”今日一早,招众将议事前,刘备已派出许多的骑兵斥候远放到下邳附近,打探情报。那斥候进来,跪倒行礼,道:“小人昨天上午离开的下邳,刺探最近处距下邳十里。敌人扎营处防备森严,兵马齐整,观其旗号,探马所得,如今约有三万人,骑步弓盾皆有。”“见未见有人马调动?”一旁的关羽问:“尤其是向东面行走?”“前天见有一队数千部曲从西南方向驶进营寨,由王贼亲迎入帐,似是彭城所来兵马,除此之外,未曾见有其他人马出入。”关羽再次问道:“确定?”“确定。”那斥候道。“州牧。”关羽转向刘备拱手:“既如此,以羽之见,一动不如一静,下相可令人速将粮草器械运来,但我下邳却不宜再分兵了。”刘备犹豫不决,又望向斥候:“确定除了前日有一支部曲入营外,敌人营寨再无变化?”“禀州牧,小人和兄弟们看的很紧,愿以人头担保!”那哨骑道:“除此之外,再无出入!”“二弟所言倒也有理,王政的兵力其实也差不多到底了。”刘备急步走近地图,凑在前边喃喃自语:“下相亦有四千守兵,若要进攻,不派遣大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破城,若是小股人马,应能坚持到咱们前去救援。”这时堂外脚步急促,又有斥候回来。这斥候晚回了会儿,倒是有新情报。他道:“小人昨天夜间离开的下邳,有紧急军情,报知州牧。”他半路上遇到了别支的斥候,要了他们的备用马匹,一人六马,马歇人不停,因此虽晚了半天,比起来先前那斥候,回城的时间上不相上下。“讲!”“小人负责探查的范围,为贼人营寨东北方向。昨夜见有一队人马从营寨走出,过我下邳而继续向东面而去。”刘备登时心中一紧,问道:“夜里?可看的清楚?”“清楚。”“多少人马?”“这对人马防范极严,小人无法近前,无奈舍了坐骑,潜行靠近。天黑看不清楚旗帜,他们没有打火把,摸黑而行,观其队列长短,人数绝不过百,最多数十骑,一路往东面去的。”“数十骑?”众人闻言均是松了口气,关羽亦摆手道:“大哥,此等无非哨骑,信使之流,倒是无妨。”刘备却不敢大意,又问:“没打火把?那他们是摸黑行走?”“不但没打火把,金鼓声也没有,甚至没有听到人声、马匹的声音,静悄悄的。”“夜行不打火把,悄然无声,行走无恙必是精锐!”刘备沉思不语,他握在一起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腰带。此时堂内静至落针可闻,唯有窗漏传来风声呼啸。“有些古怪。”虽猜不透王政的用意,不过关羽的提议的确有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贼人如无妄动之下,下邳确实不能再分兵了。只得如此了!刘备拍案喝令,道:“传令三军,严防戒备。”“令,每日三路探马,循环刺探,范围括道二十里!”“尤其是东面下相,需时刻关注!”“另外...”刘备吩咐道:“即可传信下相守将,提高戒备,若遇敌情,无论贼人兵马多寡,只可据城死守,不可出城野战!”“若遇敌情,立刻在烽火台燃烟求援!”“喏!“那路出去的人马,自然便是吴胜一行人了。在王政看来,攻下邳容易,可要在付出不大的代价的情况下攻克下邳,赶走刘备甚至诛杀此未来大敌,难度却很高了。所幸来之前遇见李仁时,王政便心有所想,留下了后着。“虚不能则实诡,实不能则虚就。”用虚骗不住敌人就用实,用实骗不住敌人就用虚。现在他正是要摆明车马,示刘备以“实”,实则却还有一路人马!当然,李仁能集合多少袁术军,他不知道,战斗力如何,他又不知道,吴胜又能否赶在刘备反应之前攻克下相,王政也不知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如此。吴胜走后第三天夜间,信使回报:“禀将军,吴少校已和李仁汇合!”“哦?”此时王政正和于禁、徐方等人在大堂议事,一来养精蓄锐,二来消耗刘备军的士气,听到这话众人纷纷侧目,王政更是直接问道:“李仁聚拢了多少袁军?”“约有四千人!”那哨骑道:“为防止敌人警觉,吴少校目前和袁军屯扎离城五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尚未正式开始攻城。”有点少啊,王政皱眉,又问:“下相城防如何?”“小人远远观看,旌旗密布,金鼓不绝,看起来防守的很严密。”那哨骑道:“下相四处城门,均已紧闭,唯有西门每日中午开放一个时辰,放四周乡民入城避难,不过凡入城者,皆需经严格检,更要在城中有相熟者指认,否则若有问题一概砍头!”说到这里,那哨骑叹了口气:“有几个兄弟正是因此折在了下相!”“溃卒呢?”徐方在旁插嘴问道:“可能战否?”“乱糟糟的,全无秩序,士气可言。”哨骑道:‘正是因此,吴少校才决定先整顿一二。’“嗯。”王政颔首:“理应如此。”王政在扬州待过一段时间,清楚袁术麾下兵卒本就军纪不言,战斗力并不算太强,起码比起交过手的曹操军队而言,实则逊色不少。如今又先逢大败,再失主帅,其心不一也在情理之中。“吴胜可有说何时攻城。”他又问。“正欲回禀将军。”哨骑道:‘吴少校言,十日之内,必取下相献于将军驾前!’这么自信?王政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好,那本将就拭目以待了。”